转眼间,堂姐嫁到叶家已有小半个月了,但是叶太太迟迟不肯放堂姐和焕文(或许我现在称呼姐夫更合适一些。)归宁,说堂姐怀的是叶家的第一胎,不能出任何的差错,非要等堂姐肚子里的孩子满三个月,胎儿稳定了,才肯放他们回来。昨晚上,姨母打电话回来,说是堂姐和姐夫要回来,全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奶奶特意吩咐母亲,将她做诰命夫人时候的衣衫拿出来,早早穿上,用奶奶的话说,蒋家虽然败落,但蒋家的礼数不能少,不能让外人看轻了去。大伯母清晨就起来了,吩咐厨房洗菜淘米,杀鸡宰鹅。大伯父更是特意放下了荣宝斋的工作,在家里泡好了上品铁观音,等着新姑爷的到来。由于今天是周日,我和世宗也得以留在家里凑个热闹。
堂姐和姐夫刚一进巷口,家里的鞭炮就燃了起来,我和世宗跑到门口去迎接,只见堂姐身着金丝翠绿旗袍,肩披白色貂绒大衣,小腹已微微隆起,焕文一手托着堂姐的腰,一手紧紧抓住堂姐的手臂,生怕堂姐一个不小心,闪了身子。我看着二人腻腻歪歪的样子,不禁出言笑道,“你们两人是连体婴儿吗?竟是怎么都分不开了?”
堂姐将头埋在胸前,脸上的娇羞之意都落入了我的眼帘,焕文见我打趣他们,也笑着回道:“你这个丫头,嘴巴最是毒,看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治你!”
我见他将话题引到我身上,不禁也红了脸,“还不快着点,奶奶等了很久了!”
焕文和堂姐身后跟了六七个仆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装的都是给我们的礼物。
焕文和堂姐一进门,长辈们早已在客厅里等着了,焕文先扶着堂姐坐定,然后自己才转身坐下。伯母看到焕文这么照顾堂姐,一直悬着心总算放下了,眉头舒展,笑意盈盈。
奶奶朝着大伯母点了点头,大伯母会意,连忙招呼道:“焕文,思南,准备准备,我们要吃饭了。”
焕文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不急,我母亲托我给大家带了礼物,本来我母亲说蒋家老太爷可是在宫里当过差的,什么稀罕玩儿意没见过啊,可我父亲说,这些都是洋派的新鲜玩儿意,大家未必见过,所以特地带来给大家开开眼界。”说完,招呼下人把礼物都拿上来。
大伯父听到这里,身子不禁前倾,想要看个究竟。
奶奶清咳了一声,“焕文和思南这一路一定很累了,不如,大家先吃饭吧。”
焕文回道,“奶奶,我还不累,先把礼物给大家分了吧。”
奶奶摇了摇头,我见奶奶的脸色不太好,便接话道,“姐夫,就算你不饿,姐肚子里的小宝宝也饿了啊,你忍心饿你儿子啊?”
众人听到这里,都哈哈地大笑起来,焕文也不好意思了,“小姨子说的对,不能饿了我们家小少爷!”又转身对着堂姐的肚子,说道,“少爷,我们走吧?”说罢,又搀起堂姐,小心翼翼地扶着堂姐朝饭桌走去。
奶奶最得意的就是蒋家的菜式,奶奶是满洲的XHQ人,祖上又曾做过御前带刀侍卫,对宫廷的菜式最是熟悉,家里的厨子又是御厨出身,因此这些菜也能从某些方面见证蒋家辉煌的过往。
奶奶见众人迟迟不动筷子,便催促道,“焕文,尝尝这道蒸熊掌,这可是当年宫廷一绝啊!想当初慈禧太后,就是最偏爱我们家孔大厨做的这道菜。”
焕文犹犹豫豫,看了看堂姐,见堂姐点头,赶忙下箸。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焕文为这道菜做出评价,紧张和焦虑印在每个人的脸上。
焕文细细咀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众人的心就跟着被提了上去。待他眉头舒展开来,众人又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大伯母小心翼翼地问道,“姑爷,觉得怎么样啊?”
焕文点头称赞道,“还不错,不是真的熊掌,却能做出熊掌的鲜嫩来,可见大厨的非凡实力。只是这面粉放的是不是有些多啊,”又转头对堂姐说道,“思南,你一会儿少吃些,我怕你会腻!”
奶奶听焕文这么说,面上难免不悦,但依旧忍耐着。“也罢,思南,你就吃些清淡的吧。”
焕文夹了口西芹给堂姐,“思南,你先将就吃些,我们晚上回去,我再让张妈给你炖些燕窝吃。”
这回倒是大伯母坐不住了,“什么?你们晚上不住这里啦?”
焕文眼睛也没有抬,低头回道:“妈,您也知道我爸他们多宝贝这个金孙,我妈的意思是,让我们吃完中饭抓紧回来。”
奶奶听到这里,“啪”的摔下筷子,“侬们吃!”
大伯母也强压住怒火,“快吃吧。这些菜都是奶奶特意吩咐的,既然思南吃不了,焕文你可得捧奶奶的场。”
堂姐看出众人的不悦,却只能低头扒饭,不敢多说一句,那米饭让她用筷子拨弄的都碎了,也只是从正中剜下去一个坑,她的脸颊微微发粉,想必是尴尬的很。
一顿别扭不已的中饭总算吃完,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话家常。大伯母让张妈上楼去请奶奶,张妈却说奶奶睡着了。堂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拉着我进了我的房间。
刚一进屋,堂姐的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碧雯,你说奶奶这不是要给我难堪么?焕文和我回门,饭还没吃完,奶奶就离席了,现在又避而不见。”
我朝门外高声说道:“那能怪谁?还不怪你丈夫,嫌弃熊掌腻,别的菜又上不了台面,硬是要伤家里人的心,我要是奶奶,我不光离席,连筷子我都能撅了!”
堂姐试图捂住我的嘴,“姑奶奶,你可别嚷。”
我也不再胡闹,拉着堂姐坐下来,“不是我说你,焕文要胡闹,你就由着他?你不早点帮他收住心思,日后有你受的!”
“应该不会吧,焕文他对我很好的,自我们结婚出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回家睡,没见有什么不规矩的。”
我一笑置之,“分寸你自己把握就好。”
说着说着,天色渐渐暗了,焕文派人来催堂姐,我二人才意兴阑珊的起身告别。我一步出房门,世宗就直直朝我扑来,“堂姐,你看,这是姐夫送我的自来水笔,说是德国产的呢!”
我定睛一看,纯金的外壳,气派不凡。我瞪了一眼焕文,“你存的什么心思,明知道我们家是卖毛笔的!”
焕文递过来一个不大的礼盒,“我存了什么心,你看看呐。”
我疑惑的接过,拆开丝带,里面装的一只瑞士产的红色皮带女士手表,我惊喜不已,不得不赞叹,焕文的心思缜密过人。焕文见我面露喜色,笑道,“你现在做了教员,上课可不能迟到!”
我得意的笑笑,仿佛刚才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焕文又递过来一个礼盒,“交给你个任务,这是给奶奶的礼物,你帮我送去!”
“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错什么,最重要是老太太高兴。”
又寒暄了几句,众人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焕文和堂姐,堂姐走时,一步三回头,眼泪在眼中打转。大伯母被此情此景也感染到了,也低低地哭了起来,不敢看堂姐的背影。大伯父虽是无言,可眼里也写满了怜惜。只有世宗,少年不知愁滋味,只知道惦念着他的纯金钢笔。
送走堂姐和焕文,我捧着礼物上楼去找奶奶,“阿奶,”我推门而入,见奶奶坐在榻上。奶奶见是我,“都走啦?”
我走近奶奶身边,“走了。”又递过焕文给奶奶准备的礼物,“阿奶,焕文给您准备的。”
奶奶将礼物推到一边,“不看也罢,他给旁人都是什么?”
“大伯母是一套翡翠的首饰,大伯父是一套紫砂茶具,母亲则是一架留声机和几张周璇的碟片,世宗是一只纯金的自来水笔,我的是一只手表。”
过了许久,奶奶叹了一口气,“雯雯,我累了,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