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爱国会的地下工作人员加紧了对孙铭望的侦察，孙铭望的离开已成定局，小公馆已经几日未回，思南每日望着窗外，目光越过窗外的景物，焦点却不知落在何处，冬晨在一旁的小床上哭得厉害，我看不过去，让张妈拿了些米糊喂起冬晨。”你在看什么呢，冬晨哭了也听不见？“
堂姐才听见我的呼唤，右手颤抖着从桌上拿起一支烟，刚要点着，被我打落了，”还有孩子，你真是疯了。“
”他有七日不曾回来了，也没有任何消息，碧雯，你说他是不是走了？“堂姐面色张惶，双手交叠，做祈祷状。
我看出她的不安，将冬晨交给张妈，拉着她坐下，“如果他走了，那便是安全了，你该安心；若是没走，留下来才是危险。”
“可他怎么一句交代我的话都没有？”
“现在外面都是爱国会的探子，你真的忍心他冒着生命危险回来么？”
“碧雯我真的没有主意了，我心里有无数根丝线拉扯，我一方面希望他已经离开上海，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可以回来看我一眼。”
曾经的我也是一样，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另外一半没有任何的交代就离开，当初玉笙不告而别，留我一人面对满堂的宾客，我心里是恨他的，可你若说我对他毫无感情了，不日日期盼他在战场上的平安，那也不是。爱，不成，恨，也不成。
我陪着堂姐又坐了一会儿，天快黑的时候，我听见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房子的隔音很不好，从脚步声可以判断，来者是一个男人，那脚步声在床边停住，我听不清堂姐在做什么，是一段相对的沉默。
”思南，我今天回来是来看看你。“
堂姐没有开口，小声地啜泣着。
孙铭望的声音温柔起来，”你不要哭哭啼啼，等我在广州稳定下来，我派人接你过去。”
堂姐哭的声音大了起来，“谁不知道你回了广州便不会再回来，你说这些哄我作甚么？”
孙铭望尽力保持克制，声音依旧低沉：“你也知道现在上海的情势，你可不可以成熟一些。”从他的语气中，我听出一丝的不耐当然也有无可奈何。
堂姐的哭声在夜晚听来有些瘆人，那是另一种撕心裂肺，如果说与焕文合离后是“万念俱灰渐憔悴“，那这次与孙铭望的分离便是”斜晖脉脉水悠悠“，一种极致到悲苦的愁，果真道：”但愿佳人心如意，悲欢离合莫相思。“
孙铭望收拾好衣物匆匆下楼，见我等在楼下，望了我一眼，压低了帽檐，匆匆离开了。
我见这情势不敢轻易离开，打电话给璟文，告诉他我今日将留下来陪着堂姐，璟文问我需不需要他也过来帮忙照应，我回绝了他，让他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我再找他也不迟。
夜好长，堂姐就这样坐在床边不说话，我静静陪着她，风吹来，吹着我的思绪在这寒夜中翻转，飘飞，很远很远，不愿落下，仿佛落在地上，会”啪唧“溅出水花。我更怕那思念的种子，在夜里生根发芽。
孙铭望走了之后，日子还是要过，大伯和大伯母早已搬回蒋家照顾病情加重的奶奶，并不知孙铭望离开的消息。
眼见着堂姐的肚子凸显出来，我们都觉得瞒不住大人，将孙铭望的事情和盘托出。大伯母气我们自作主张，又骂堂姐不争气：”也不知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不成器的女儿，简直被你活活气死。“
大伯想要息事宁人，“事情已经这样，你责怪思南有什么用。”
堂姐还未从伤痛中走出来，对大伯母的讥讽与谩骂满不在乎，“你骂好了，若是真觉得我丢人，我二楼卧室的枕头底下还有一把抢，你拿它出来，打死我吧。”
这话吓得我不轻，我示意世宗，悄悄把枪拿走。
大伯母不再盛气凌人，”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你明天随我去诊所，拿掉。”
堂姐像发疯了一样，“为什么不能要，这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动。”
大伯母就差跪下求堂姐了，“听话，思南。能要，你拿什么养他，没有父亲的孩子，两个还不够么？”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堂姐脆弱的神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养，不用你们操心。”
大伯母被气的几近昏厥，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母亲打着圆场，“大嫂，让思南自己决定吧。”
璟文接过母亲的话，“大伯母，我同意母亲的说法，就让堂姐自己决定吧。如果担心孩子的抚养问题，我与碧雯商量过了，我们愿意帮忙抚养。”
母亲白了璟文一眼，可也不好发作，“是啊，还有璟文他们，思南还年轻，大嫂你不要太强迫她了。“
堂姐听着众人的议论，眼泪又落了下来，”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小公馆卖了，还能回些钱，我再找份工作做，总能养的起。“
大伯父看不下去，终于出声，”我不反对思南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但是不是可以将春晓送回叶家。“
堂姐听到这里，愤然起身，”想把春晓从我身边带走，除非我死了。“
我和璟文相视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璟文：”你刚说的话是认真的么？如果你是为了我，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如果我说不是为了你，你会不会生气？“
我被他看得脸红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氛。”不是就算了，谁稀罕。“
”我还没说完你就生气，你这急脾气，是因为你，但不全是因为你。“璟文见我生气，赶忙哄我。
我看着璟文一脸认真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跟你开玩笑的，你倒说说，怎么不全是因为我?“
“思南是因为我们叶家才遭此劫难，我与你成婚，她又是我的家人，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应该弃他不理，再说，我是真心想有与你的孩子。“璟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字一句却都落入耳中。
他的心意我都知晓，可遗忘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我很感激眼前的他，愿意为我遮风挡雨，愿意将我的家人当作他的家人，虽然不会甜言蜜语，可却实实在在将我放在心上，这份恩情，我将无以为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