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长廊,护士们忙作一团,没有时间去理会抓着她们问东问西的家属们,焦躁的踱步和呜咽声混合在一起成为这里亘古不变的刻印,医生们眉毛都没皱一下,径自加快脚步,为患者争取一秒是很珍贵的。
“王医师,不知怎么搞的,她从醒来就不停的抽搐,全身骨折那么多,她那么大动静肯定会牵扯伤口的。”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焦急的满头大汗。
王医师表情严肃:“全身冰冷这么久,抽筋是正常的,你们注意给患者保暖。”
“好。”
ICU病房外气氛凝重,李玲坐立不安,见几个医生迅速赶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迎上去:“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没有生命危险,不要担心。”王医生搁下这句话就匆匆闪进病房,顺带将窗帘拉上,但没有合紧,只露出一条缝隙。
被几个穿白大褂围起来的病床上,一个全身打着多处石膏的女孩痛苦的挣扎,双手伸在半空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关节已经明显有骨头摩擦的声音,她凄厉的嘶叫,五官因痛而扭曲,但不管怎样挣扎,被按住的身体都无法动弹一下,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筋肉扯裂般的痛楚。
即使是听惯了这种撕心力竭声音的医生们,也会因为她小小年纪承受如此痛苦感到唏嘘。
“她这个样子多久了?”王医师迅速检查了下,头也不抬,“怎么严重到全身抽筋?”
“下午3点醒来,到现在都是不间断的发作,”一个医生紧张的擦擦额头,“下午打过止痛针,可是没用。”
“不管怎样,先打一针镇定剂再观察观察,本来全身骨折已经严重了,这样按着很容易再次骨折,特别是头部……”女孩极度痛苦的表情让王医师眉头皱了皱,声音也变的很轻,“你们把房间温度调高一点,今天暂时拒绝家属探望,找两个经验丰富的护士照顾这个病房,刚才给她按摩的护士动作再轻柔些。”王医师叮嘱道。
李玲看着护士们急急的跑出来,没过一会又匆匆进去,想张口问话也都没机会,透过窗帘窄窄的缝隙,每次看病床上的身影扭动挣扎她就眉头紧蹙,渐渐的,眉毛间条条褶皱变深了,再舒展开,却再也抚不平,仿佛像是刻上去一样。
“苑苑妈,去休息一会吧,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赵雨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
李玲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这个当母亲的真是不称职,孩子说了那样严重的话我都不以为然,要是那楼再高点,我……。”
赵雨鼻子跟着一酸,赶紧劝慰:“你不要乱想,也不要自责,也许这次真是个意外呢。”
李玲掩饰不住自责:“要是我没打她就好了,她好像听到我们吵架了,情绪才不稳定的,”李玲突然捂着脸蹲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小声啜泣道:“孩子他爸染上赌博,运费被败光,昨天又找我要钱,我每天手工活能赚多少啊,要是都被他拿走了,那孩子和我怎么生活啊,我只能大吵大闹,他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是故意气他才提的离婚,昨天我也是昏了头,竟然迁怒苑苑,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饶了她爸啊!”
空旷的长廊,如同吹起了悲鸣的号角,在苍白的挽歌中画上了一个符印。
不远处,一个疾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紧紧抓住肩上的书包带,修长的身子挺的笔直,甚至连走路的步调都忘记了,步伐变的极其缓慢沉重,在当他看清病房门牌和患者姓名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脑袋里迅速过滤刚才听到的对话,接着一片空白。
没被彻底遮掩住的玻璃窗内,能隐约看到一个纤细的手臂挥舞在半空,像是发出求救信号一样,手掌已经呈利爪形状,再走近一点的话,会看到全身多处打石膏的瘦小身体,她的头部不得不被固定住,因为额头被缠上好几层纱布,还有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孔,轻微颤动的睫毛上全是晶莹……
“怎么会……”少年赶紧移开视线,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英气的双眼再一次放大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待鼓起勇气再次确认门上的姓名时,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书包滑落在地,差一点被绊倒。
李玲见有人靠近,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胡乱擦了擦眼泪,友好的问道:“请问,这位同学也是实验一中的吗?是许苑的同班同学吗?”
少年脸色煞白,几乎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恩……不,不是的,我好像迷路了。”
李玲努力使嘴唇上扬,但终究没有成功,依旧被悲伤占据:“不好意思啊,中午有几个学生过来看苑苑,我以为你也是。”
少年极不自然的抓抓头发,然后礼貌性的向她鞠躬:“您保重。”
赵雨疑惑的瞅着少年背影喃喃着:“明明穿的是实验一中的校服啊。”
这时,跑步声从长廊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立即让赵雨转身迎上,看到他手里提着的冒着热气的盒饭,也舒了口气:“我还想着回家给你做饭呢。”
柏子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将袋子递过去:“妈,我晚自习下课随便吃了点,也顺便给你和阿姨买了一份。”
赵雨迅速挽着李玲:“苑苑妈,我们去休息室先吃个饭吧,医生说明天才能进去呢,有医生看护没有问题的。”
柏子郁也趁机安慰两句:“是啊,阿姨,您今天不能太疲惫,明天许苑要是醒来有的是时间照顾。”
李玲感激的点了点头:“今天真是要谢谢你们,还拖累你们到这么晚。”
“怎么是拖累呢,”赵雨搂紧了李玲,“当初我们家小郁阑尾炎穿孔,你们也不是一直陪着我们的嘛,所以这次苑苑也不会有事的。”
柏子郁目送她们离开后,绷紧的身体也开始放松,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那玻璃窗一线之缝,一股酸涩突然涌上来,柏子郁的眼眶也跟着通红,病房内的白光将一切打亮,竟然讨厌到将沉睡的面孔照的苍白晦暗,在那栋废弃的楼房,曾经迎向夕阳的这张脸是多么纯真、多么可爱啊,可同样地,也在那个地方毁掉这些美好。
美好的东西,就不能留的长久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