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苑怀念在上海呆着的那段时光,母亲从来不会苛责一切,也开始不喜欢呆在家里,以前恬淡的家陡然间被套上了物欲的桎梏,产生的怨念在每一个时间都让自己不舒服。
出了巷子口,就是宽敞的梧桐大道,菶萋的枝叶肆无忌惮的蔓延在头顶,在地上游荡斑驳的影子,有时候许苑宁愿在梧桐树下呆上一整天也不会想起回家,久而久之,在梧桐大道下出现的面孔也从陌生变得熟悉。
他们大多是大婶大叔级别的长辈了,喜欢搬着凳子聚在一起聊天乘凉,他们的家兴许也是在这附近,想想在上海的时候,即使是邻居也不见得有这么熟络,上楼下楼还不带打招呼的,也是繁华之下的孤独了。
然而,却有一个年轻的身影安静的坐在一角,一连几天都在,许苑好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够坐在梧桐树下乘凉的或许只有我一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吧。
许苑从长凳这边坐到了另一头,勾着脑袋打量这个人,他穿着白色衬衫,捧着调色盘在画画,修长而消瘦的身材在阳光下形成一个剪影,正如这个早上的阳光一样干净纯粹。
他的动作很轻柔,与周围嘈杂的环境形成对比,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因为他安静的好像没有存在感,而他从不会去注意有人靠近,确切的说他眼中的世界没有容纳任何人。
他长的很秀气,眼睛很值得注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睫毛长而浓密的缘故,低垂着眼睛的时候会遮住眼角,终于抬眼的时候,却又是一副天生的淡漠,好像被一层薄雾遮住了似的,找不到对焦。
这种感觉真不知道他是孤僻还是孤傲,总之许苑开始对这样的人产生了兴趣。
许苑注意到周围有大婶大妈凑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轻轻的“恩、哦”回应,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许苑就坐在他的斜对面,悄悄的打量着他,看他忙活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这么把画送给那些大婶了,心地还是挺好的嘛。
偶然的一天早上,他提着画板从这个院子走出来,经过许苑家的过道屋,那道洁白的身影安静的掠过许苑眼前。
许苑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抚平了心中的焦躁,原来他的家也在这个大院子里。
许苑开始喜欢往院子里跑,洗衣服、洗菜、压井水,都是可以偶尔遇到他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拮据迫使许苑一家租了最便宜的过道屋,说不定每天就理所当然的呆在院子里了。
偌大的院子有三栋楼房,都是两层结构。正中间的那栋就是许苑家房东的屋子,许苑印象中她就是一个聒噪的中年妇女,整天叼着香烟穿着睡袍在院子里晃悠,逮到谁就开始不停的没话找话,今天哪家闹离婚了、明天谁家搞外遇了,接着就开始来个自我良好的对比,非要从别人口中得到恭维的话才肯罢休,好像一天听不到夸赞就能憋死的类型。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西边比较惹眼的两层小洋房式的建筑,也就是许苑关注的那个少年的家,女主人很有教养,从不会和邻居沆瀣一气议论是非,听说她在大学任教心理学,丈夫因为工作的关系被派遣至俄罗斯做项目经理,一年会飞回来几次,这个年代只要听说出国之类的都要双眼放光,更别提什么经理之类的闪闪头衔了。
这也因此在偌大的院子里延伸了许多话题——
“哎,你说西屋那家女的可真是少奶奶的命啊,儿子这么能争光,丈夫这么有钱,还去当老师做什么哟。”
“就是说呀,一开始听说她家房子都不租出去的,我还郁闷,原来是不稀罕租给我们啊。”
“你还不知道啊,人家早早就买了江景别墅,碍于孩子刚上高中离这近才没搬走的,我估计以后孩子上大学了肯定得把这房子卖了搬去别墅咯。”
“搬走也好,邻里之间也不经常走动什么的,感觉瞧不起人似的,摆什么架子呀。”
对话越来越酸,在一旁洗衣服的许苑开始有些反感,竟然有些后悔这个时间来院子里了,抬眼看了看那栋小洋房,在院子里就像一座隔绝外界喧嚣的城堡,难怪那少年对任何事情都是淡漠无比,周围是这种环境,谁都会感到厌烦的。
院子里的同龄人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彼此也没有来往,许苑也不大喜欢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万一对方没兴趣搭理自己这该多尴尬啊。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原因,因为她发现另一个租住户家的女孩子性格倒是很开朗,有一次这少年提着画板出去了,这个女孩笑着他打招呼:“嗨,又去画画啊。”
“恩。”少年目不斜视,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只剩下这个女孩尴尬的立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许苑理解这种心情,被无视掉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就在心里笑他:这已经不能用孤僻来形容了吧,这面无表情的,一定是面神经麻痹加表情肌群运动障碍患者。
但他还是会笑的,那天他站在二楼窗口玩手机,只是眨眼间就听到院子里响起清脆的‘咔嚓’声,接着在水泥地上到处躺着手机碎片,正好被他妈妈看到,一阵唉声叹气:“小郁,你的视力本来就不好,不要一直盯着手机。”
少年不紧不慢的从楼上下来,一边找着扫帚一边说:“没有一直玩,就是和朋友发短信而已。”
赵雨准备进屋,突然又狐疑的盯着少年:“你该不会故意的吧,好让我给你买新的?”
少年轻轻的抬手遮了遮嘴角,平静的回答:“妈妈你想多了。”
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许苑看到了他嘴角划出的弧度,就像是调皮的小孩一样露出满足的笑容。
开学这天,没有许苑想象中的期待,因为自己是走读生,每天上学都要比别人早起来半小时赶公车,这就是一种痛苦吧。
更痛苦的是这所高校竟然按中考成绩来划分班级的,而且年级前三十名还被分到了实验班,成绩差的只能分到末班,都一样求学的,还分什么楚河汉界呀!
许苑看到“柏子郁”这个名字显眼的排在全年第一的位置,柏子郁,就是那少年的名字(听院子里大婶大妈们聊起他是这学校高一年级第一名),许苑有个疑问:成绩这么好的他为什么学油画呢?一直以为他是艺术生。
这布告栏很长,要隔好多红纸才看到自己的名字,果然不出所料,自己被分到了年级最末的12班。班级中不少是以艺术生的身份考进来的,彼此都不会有成绩差就被歧视之类的事情发生,对于许苑这种极度偏科生来说,这也算是稍稍有了平衡。
许苑偶尔会想象如果自己是年级第一的话,一定大受欢迎,全身上下都闪耀着三好学生的光环,就像弟弟许夏那样讨人喜欢,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会由衷的欣赏。
柏子郁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放学这一路上,流窜在耳边的交谈声都是关于他:年级第一、篮球打的好、奥数竞赛一等奖、不爱吵闹、懂礼貌、永远不会穿奇怪的服饰、黑亮的头发也不会剪一些奇怪的造型……
“哎,没想到这个叫柏子郁的长的挺好看的耶,性格也好。”
“难不成你看上人家了?”
“别,别乱说啊,就是听说他一直比赛呀、得奖什么的才值得注意罢了。”
经过许苑身边的有几个女生,是从实验班的方向走来的,都抑制不住惊喜的神色,提起柏子郁的时候脸颊微微泛红。
等公车的时候,许苑撞见了戴着耳机的柏子郁,他在人群中很显眼,周围的学生不停的盯着他看,哪怕看不到脸,也不死心的瞅着他的后背,好像多看一眼就觉得是幸运,许苑也不例外。
一连几天,上学放学许苑和同一个公车的几率变多了,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的样子,公交站台只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会瞧一眼,哪怕坐在你旁边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变化,许苑注意到他会给老人让座,光是这一小小的善举,就已经弥补了他冷淡的外表。
有几次许苑都忍不住想和他打个招呼:“嗨,你也是走读生啊?”
然后话还没说出来,许苑就想到别人向他打招呼时候得到的反应,淡漠的一个“恩”字就没有下文了,许苑只好硬生生的咽下这句话,干脆也装作不认识他好了。
院子里今天又热闹了。
房东家来了个老奶奶,虽说少言寡语,但看到孩子就欢喜不得了,会抓一把糖果给他们,大家都称呼“唐奶奶”,而许苑的脑海中想到的是奶糖——“糖奶奶”。
只要许苑一进院子就能听到房东对她大呼小叫的,一会指责她不爱干净,又是数落她乱放东西,总之糖奶奶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顺她的眼,她从来没有怨言,低着头不吭声。
原本正义感就很强的许苑心里也是愤愤不平,又怕自己多嘴再生事端,只有悄悄的在一旁甩个白眼。
“姐,菜都洗好了吧,我递给妈。”许夏跑过来左右打量着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等等,我再冲一遍。”
夏天的时候井水最舒服,冬暖夏凉的,许苑觉得比自来水更好,而且是免费的,所以每次用水许苑都巴不得用井水洗的越干净越好。
这时,刚数落完糖奶奶的房东大步走来,对着许苑怒目相视:“怎么别人家那么爱惜水,你就偏不嘞?不知道水要钱啊,都洗了多少遍了!”
许苑一怔,搬来这么久倒是第一次遇到房东这么节俭。
“这是井水。”许苑继续洗菜,本来就对她反感,现在根本没打算瞧她,许夏来回看看两人,犹豫了一会转身跑回家了。
“我怎么知道你用的是井水还是自来水!”王素心根本不打算罢休。
许苑咬了咬牙,声音变大了:“我不稀罕用自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