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天空是怎样被描绘出来的,不经意的抬头又会是另外一种模样,乌云汩汩的翻滚,遮住那亘古不变的像是被海水洗过的底子。
灯光从棉麻布窗帘透出来细密的亮孔,过道屋的一角堆着被仔细扎好的废纸箱,由于这里常年不会被阳光照射到,在水泥地上一直透着潮湿的味道。
“你天天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两个小孩还要上学,有钱不够屁的!”李玲尖锐的咆哮响彻整个过道屋。
中年男人冷笑道:“哼,那就不要上学好了,免得烦心。”
李玲气的浑身颤抖,死死的盯着男人的后背。
砰!
有玻璃被摔碎的声音,接着从门缝缓缓淌出一滩水渍,浓烈的酒精味冲击着鼻腔,混着潮湿,让人感到不舒服,门被关的死死的。
“天天喝酒喝死你!”许苑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哟,敢砸我酒?我天天给你钱是白给了是不是!”中年男人掀开饭桌,本来不是宽敞的屋子顿时一片狼藉。
“你以为这钱干嘛的,你有钱?电费房租交过一次没有!”
中年男人满身酒气,对她怒目相视,许苑有不好的直觉,惊恐的倒退几步,接着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往门上撞。
“滚!”中年男人低沉的怒吼。
真的很恐惧,侵蚀五脏六腑的恐惧,蔓延身体的每一处细枝末节。
许苑被昏暗湮没,抱着膝盖看着远处小洋房,二楼的灯光泛着暖融融的光线,母子二人被灯光包围,冰冷的晚上,像是融合在雾气中的一副画,他的爸爸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所以这是许苑讨厌暴力的原因。
没有分班之前许苑对一加一的热情靠近不以为然,算得上没有好好珍惜,她被分在隔壁的班级,许苑经常看到她身边有不同的女生出现,两人谈笑风生,就像一开始的自己和她形影不离,现在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了,许苑感到有些落寞。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林枢遥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周围依旧围着一大帮人,不时传来高昂的欢呼,听围观的讨论,林枢遥篮球真的打的很棒。
快下课,篮球场上的所有人也都停止,最后映入许苑脑海的是有大胆的女孩子递上手帕,林枢遥觉得是麻烦,对她们怒目相视,愣是把人吓跑了,许苑皱着眉头,比起柏子郁,这个人算是无可救药了。
许苑认为自己现在变懒了,不那么爱开玩笑,对曾经很感兴趣的事情已经无视掉,也因此惹得周围同学的不快。
“哎,你说那个许苑以前还跟我们开玩笑的,现在怎么了?”
“人家忙着学习,哪像你这么清闲。”
“没必要为了学习连话都不讲了吧,太闷了。”
……
许苑并不因此而低落,比起每天强颜欢笑来说,沉默或许比较好。
王素心知道许苑爸嗜酒如命,还不惜动手打了孩子,许苑只要出现在她面前总会听到她冷嘲热讽的话外音,以前许苑还会反驳几句,不过听了柏子郁对自己解释之后就稍微明白一些道理,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总忍气吞声的了,哪怕是委屈也只能咽下,自尊什么的在这种生活已经变得不重要。
人言可畏。
很长时间了,再一次难得喝到母亲煮的牛奶,她习惯性往里面丢一颗红枣,只有为自己冲泡的时候才会放,自从搬来朝夕市,这是第一次。
许苑知道母亲这是心疼昨天被父亲打,即使平时再怎么对自己厌恶,但母爱的天性还是在无形之中体现出来。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她煮的牛奶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味。
许苑这样坐在写字台前一边做作业一边喝牛奶,感觉这种场景很美好,老旧的台灯投射出昏黄的光线,竟然也有些暖融融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过道屋传来一阵呻吟,加上时断时续的沉重脚步声,许苑不得不探出身子打量。
柏子郁还没有换下校服,他走路跌跌撞撞,弓着身子用力捂着肚子,大口喘着气,过道屋的光线很昏暗,许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痛苦的就要昏厥过去,许苑狐疑的喃喃着:“这平时挺安静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这么急躁。”
一秒,两秒,一分钟……
“妈,那柏什么的怎么回事?怎么还倒地不起了?”
后来柏子郁被送去了医院,医生问明情况后就匆匆送去手术室了,因为必须要家属签字,等他妈妈赶来期间他已经晕过去一次,透过玻璃窗,许苑第一次看到柏子郁的脸上有这种正常人应该有的表情,这种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深深的印在许苑的脑海。
医院这个地方总给人一种恐惧感,在这里可以救活许多人,但也有不少人的生命在这里终结。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没有人能比他更完美,虽然许苑嫉恨他,但比起自己因失去目标而仿徨,他还是老老实实活着比较好,不然怎么会对得起那些喜欢他的人,不管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是邻居,甚至许夏和母亲。
只要你好好的,许夏叫你哥也没问题。
“如果我没有去代那节晚自习就好了。”赵雨的脸上充满了懊悔和自责,一直重复这一句话。
那天许苑回家很晚,和母亲一直陪在赵雨的身边,直到手术室的灯灭掉,医生们才得以放松,告诉她们手术很成功,阑尾炎穿孔不能等,幸好及时送来医院,不然会对生命构成威胁。
赵雨哭的梨花带雨,紧紧的握着李玲的双手表达感谢。
当然,许苑也舒了口气,看到柏子郁睁开眼的时候有些高兴,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向许苑的时候,许苑突然换了副不悦的表情,将目光移向别处,柏子郁牵动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但显然身体虚弱的没有力气,嘴唇动了动。
“好点了吗,儿子?先不要说话了,妈妈在这里陪你,我保证不离开一步。”赵雨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柏子郁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赞成。
不赞成也没办法,他妈妈已经坚定如铁,吃住都在医院了,直到柏子郁养好才肯离开。
学校那边也听说了,来探望柏子郁的人络绎不绝,这一来还都是成群结队的,从进门到出去,一路上都是吵吵嚷嚷的,这些学生一点都不懂保持安静,直到第三天,医院终于无法忍受,只要是穿着校服的,或者提着丰盛慰问品来这个病房,一律禁止。
李玲炖了鱼汤,她的手艺很好,许苑想偷吃都不行,她说是为柏子郁准备的,许苑心里不爽,怎么对别人比自己孩子还要好。
没想到更不爽的是母亲非逼着自己把鱼汤送去医院,不送去还就不能回家吃饭,许苑郁闷:怎么母亲就没想过我饿了就直接在外面把鱼汤都吃干抹净的再回家?这不是‘两全其美’?
下一秒,李玲好似看出了许苑的心思,对许苑的背影加了一句:“我明天去还要问问我的手艺怎么样。”
“……”
傍晚的医院格外安静,柏子郁休养了几天身体也开始逐渐康复,气色也不错。
首先是赵雨发现了病房外犹豫不决的许苑,笑着招招手:“是苑苑吗?快进来呀。”
柏子郁目光带着一丝惊讶,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来。
“我妈炖了鱼汤……”许苑觉得自己逊毙了,将保温桶放在柏子郁身边,“啧,她烧饭一向不好吃的,真是难吃死了。”
赵雨和柏子郁对视一眼,突然忍俊不禁,柏子郁这才意识到什么,又痛苦的捂着肚子,表情又是哭又是笑的,弄的许苑不明所以。
“那么,我这次无论如何得亲自去谢谢你妈妈,还有非常感谢你们及时伸出援手。”赵雨认真说。
许苑表示无关紧要:“没关系的,总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柏子郁的妈妈还就真的回家了,许苑怔在那里半天,一直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这都坚持了好几天了,怎么就说走就走了?
“你不要惊讶,她就是那样,再说蓬头垢面的呆在医院好几天了,也是时候回家洗漱了。”柏子郁轻描淡写的说道。
“赶紧的,快点吃完,我还等着回家吃饭呢,”许苑不满的嚷嚷着,“就因为你,害的我不能吃饭,真是的。”
柏子郁笑了笑,将保温桶打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飘来,许苑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吃,我不饿。”柏子郁将简易餐桌支起来,还细心的盛了一碗。
许苑站的远远的,警惕的说道:“你想让我回家不好交代吗?我妈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难道闻不出我吃了鱼吗?”
柏子郁眉毛又一拧,表情痛苦的捂着肚子,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困难的说道:“你不要逗我笑,伤口又痛了。”
许苑困惑:“谁引你笑啦,有笑的时间赶紧吃完!”
“太多了,要不我们分着吃?”顿了顿,柏子郁从抽屉里掏出口香糖摆在上面,“吃饭之后嚼两片就OK。”
“是……是吗,”许苑已经开始动摇,故作镇定的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喝一碗吧,其他的你连骨头都不许剩下来。”
许苑心里美滋滋的:我靠,真的好香,照自己饿着肚子,估计一整锅都能吃下。
安静的病房,除了时钟吧嗒作响之外,就是两人吃鱼喝汤的声音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偶尔许苑偷瞄了下柏子郁,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对母亲的手艺感到满意,但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觉得他皮肤又细腻了,比女孩子皮肤都好。
“你是不是,恩——”柏子郁突然看着许苑,有些欲言又止。
“……”许苑沉浸在鱼汤的美味中,抬头看了看他,等他继续。
柏子郁低着头,汤勺在碗里画着圈:“你是不是还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