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晏在宿舍一直躺到了晚上熄灯。
买的二锅头完好无损地摆在桌子上,舍友们也都一个个缩在被子里玩着手机。
似乎每个人都已经忘了,今天中午,在学校的门口,一个生命消失了。
没错,毕竟这个人和我们没有一分钱的关系,我们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听闻消息时发出一声叹息罢了。至于那个人是谁,是否还有牵挂,是否还有责任,是否还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死之后万事空。
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一样。伟大与否,功过是非,都因为死亡,而让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归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那个因为生育自己,而罹患重病,在自己四岁时便告别人世的人。
那是一个极为骄傲的女人,也是一个极为要强的女人,更是这世上最爱归晏的人。
“儿子,妈妈永远爱你。”
这是归晏记得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记得的一句话。
刚刚懂事的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死”是怎么样的概念。
他只记得,那些个日日夜夜,当他寻找那个能够让他依偎的怀抱,当他睡觉的时候习惯被端在怀里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而另一个赐予他生命的人,父亲,归晏只是听说他欠了一大笔债,然后就扔下了母亲和一岁的自己跑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而自己能够活得下来,是因为在母亲葬礼的时候,一个穆和叔叔赶来处理后事,看到小小的归晏没有人照顾,心生怜悯,加上自己也没有孩子,便将归晏带了回去。
“归晏”这名字便是穆和叔叔取得,据说母亲一直坚持要让父亲取名字,上户口的时候,便随意给归晏安了一个名字“可还”。后来穆和叔叔觉得这名字不好,便用一个“晏”字代替了“可还”。
可还可还,可以归还,但是一等近二十年,归晏却是觉得那个人,怕是早已客死他乡。
这些年,每当想起母亲的时候,归晏也会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置自己于不顾,远走他乡的父亲。
归晏心里敲定,母亲的去世就是因为父亲。如果父亲没有因为欠债,那么母亲就不会死去,自己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命运。
一个四岁的孩子,还未识人事,却已经学会了什么叫作恨。
他恨了这么多年,即便知道这些没有用,但是他依然控制不住这样的恨。
小学在球场上摔伤哭泣的时候,中学在实验室被化学药水灼伤的时候,大学在自己前途迷茫无人倾诉的时候。
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他只喜欢和自己亲近的足以信任的人。
所以,有时他甚至会恨自己,以及这糟透的命运。
穆和叔叔告诉归晏,不要去恨,因为恨不留情面地毁掉两个人,要学会放下和宽恕,这样才对得起天上的母亲。
然而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恨有任何改变,他便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就是好好活下去,要让自己活得像样。
他学会了母亲给的口琴,因为这是唯一一个愿意陪着他的东西。
归晏又想起了母亲,手里还留着母亲的照片,小时候的母亲很爱照相,所以归晏的手上还有一整本母亲的影集,每当想起母亲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翻看。
有时候会将身体蜷缩着睡,放佛是贴着母亲的怀抱,一切都没有变化。
眼睛微微有些潮湿,是自己哭了吗?
归晏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古老的阁楼上,这不是当年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那个阁楼吗?
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但是归晏依旧记得很清楚,包括阁楼上的雕饰和摆设,那漏风的围墙,渗水的地板,那璀璨的星空和撩拨的窗帘。
做梦吗?
“小伙子。”
归晏回身看去——正是上瑜。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归晏闷声道。
“你应该问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上瑜嘴角含笑,轻抚着纱窗上破碎的蛛网,母亲当年虽然爱干净,但是对这个蛛网却是从来都不碰,她说这样可以驱蚊。
“坐吧。”归晏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他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示意上瑜坐下。
“好。”上瑜面露微笑,顺从地坐下。
“我想问你件事。”归晏直接躺在了床上,将自己的身体舒展。
回到家里,似乎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但说无妨。”上瑜微笑着看着归晏。
“我今天遇见一个老者,手里有幅画,和你昨天给我看的一模一样。”
“所以?”
“包括之前我有见过一个老人,你们都是一起的吧。”
“谁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耗费时间?”上瑜略显玩味地看着归晏。
“说的也是。”
“不过总的来说谢谢,谢谢你能让我再回来到这里,能够如此真实地回到这里。”
“我觉得你最好先别说谢谢,我也不敢说也不好说,待会儿,你是不是还会像这样一般镇静。”
“难不成你又要取一幅画来给我看?”
“这比任何画都要来的可怕,就要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上瑜幽幽地说道。
“好啊,那我拭目以待。”
“你不害怕?”
“怕有什么用,恐惧,哭泣,又有什么用。我和别人不一样,对他们来说至为重要的东西,对我而言,都已经不存在了。你说说看,我还要怕什么?”
“好,好。果然不错,若非有过凄惨的经历,心性的坚韧和顽强很难到达这个层面。这冥冥之中的天意,往往准确地让人咋舌。”
“难不成你已经连我的过去都已经摸清了?”归晏坐直了身子,眼神中透出不可思议。
“小伙子,好奇和疑惑,通常由自己亲手解开才会比较有意思。”上瑜诡笑一声,便不再多话。
“你…”归晏正要追问,楼梯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归晏看向上谕,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追问。
上谕微笑着,没有做声。
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她的步履似乎有些踉跄,一股浓重的异味从她身上散出,那是种说不上来的味道,但是闻着令人恶心。
上谕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想拉开窗帘,却被归晏拉住。
归晏此时神情有些慌张,嘴唇不停地发抖,眼角不断地抽搐着。他抓住上谕的胳膊,不像是为了阻止上谕的动作,倒像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
上谕看了一眼归晏,没说什么,安静地坐在了归晏的身旁,一起看着那个女人走近。
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的破碎出照来,映出了那个女人的脸。
是归晏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