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你不是人
银针稻草人睁眼从床上站起来，顺便把一身银针抖落：“啧啧，明知道我这儿躺着，你还不赶快，非得等到这时候，我浑身都木了。”
王中臣说：“这有什么打紧？你这身子骨，躺几百年都没问题。”
“但总归是不好受。”那人说笑着抻胳膊抻腿，健康得很，看不出有什么病症或是伤势。
“你慢点动。”王中臣说：“你内伤不轻，现在可不是任你胡来的时候。”
“好好，都依你。”那人哈哈大笑，指着身边的马钰：“前因后果想必你也明白，挑能说的告诉他吧。”
王中臣看了马钰一眼：“刚我就有所感应，心里还觉得奇怪。他莫非是……”
那人笑着点头：“不错不错。”
王中臣恍然大悟的模样，拱手抱拳口中忙不迭的恭喜。那人也大笑着回应说着“同喜同喜”。
“还得用生辰八字验算一番，免得出了纰漏。”王中臣提醒说。
每临大事，哪怕没有预料，人心总有反应，或紧张或恐惧。马钰在一边虽然听不懂，也知道有关系自家的大事将要发生。尽管他不知道什么事，甚至不知道事情会以什么方式来到他面前。
马钰有着极令人在意的身世。不是倒霉到来到这个世界的马钰，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土生土长的马钰。但翻找记忆，只有模糊到不成逻辑的几个片段。翻找物品，也只知道没有只字片言的襁褓。只有族老信誓旦旦地告诉他，马钰你不是凡人，你的父母都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以前在他看来，仙人就是骗人的。族老说的自然不足为信。现在他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仙人。那他父母是仙人，或许是真的？但真的假的有什么打紧？天地这么大，寻两个凡人都极为困难，何况是俩仙人？他也只是听过记在心里罢了。
本想着得很久很久以后，才可能有父母的下落。可没想到刚出村没多久，连县城都没出去呢，这貌似就有认识他父母的人了？
马钰紧张得口干舌燥。按说，此身的父母，并非他的父母。可止不住的，他心中渴望能见到他们。
“马钰？”那人试探得问。
马钰点头，心中却是一惊。他可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他从哪知道的？
“生辰八字？”那人又问。
马钰将出生年月告诉他。
那人掐指验算半晌，冲王中臣点头：“不会错了。就是这孩子。”
两人放下若有若无的戒备，松下劲力来。他们没放下戒备前，马钰感觉得还不明显。这以放下戒备，他心里似也轻松下来，才知之前一直处于危险中，若是一个应对不对，就要死了。
放下戒备，两人也有了变化。
王中臣本是头发雪白的中年人模样。此时那头发却渐渐变得乌黑浓密，脸面反而变得苍老，后背渐渐隆起，像一个倒扣的铁锅。
那人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头上长出疑似鹿角的东西来，原本富商员外似的衣服变得流光溢彩。之前虽说华丽，终归还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凡物，现在不是瞎子都知道，这是仙家宝贝。
“自我介绍一下，”那人换了装束，语调也变得更加浑厚，明明比王中臣中年模样还年轻的样子，听得却似饱经沧桑：“在下敖甲，猪龙河龙王，自然相传猪龙河中镇压的那头孽龙也是我。”
马钰早有猜测，可猛听到眼前就站着一条龙，仍觉得头晕目眩。传说猪龙河中镇压的孽龙为非作歹杀人如麻，莫不是被镇压许多年觉得肚子饿了，要将他吃了打打牙祭？
可眼前也不像是要开饭的样子。
王中臣见马钰有腿肚子抽筋的架势，笑说：“不必害怕。传言有不尽不实之处，敖兄也非穷凶极恶之人。”
说归这么说，仅凭一句话就让他放下心来也不可能。他依然撑着架子，满脸戒备。
敖甲看着生气：“你提防我们做什么！告诉你，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俩一声叔，本就是一家人！就算不是，我们也对你没恶意。哼，若有恶意，你以为你能抵得过我一掌么？！”
抵不过！尤其是他一生气，气势碾压下来，心脏好像被手揪住一样的抽疼，他更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如同蝼蚁。
他知自己眼前做的一切都是徒然。可他不敢放松。这不是故意，甚至不是习惯。非要说，这该是本能。生物在面对死亡威胁时候，本能的垂死挣扎。
王中臣一看不好。敖甲虽不是真龙，却是修炼极深的蛟龙，身上也是有龙威的。这点龙威，若他状态完好还罢了，现在在猪龙河中封印了这许多年，状态已不如当年许多，情绪一激动，龙威便泄露出来一点。
一点龙威，那也是龙威，也不是马钰能承受的。若一个不好，马钰非死即残。他扬手朝马钰头顶拍去，要以自身妖气抵抗龙威。
他出手时为了化解马钰危机。可在马钰看来，这就是图穷匕见要杀人灭口了。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身体被龙威所摄，动弹不得，马钰大叫、惨叫，脑海中只剩下死亡和恐惧。他不想死，反抗得更加激烈，无形的龙威被震荡出形状来。
敖甲一边看得皱眉。这没出息的样子，实在不像兄弟的孩子。可从血脉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没错，从生辰八字的测算告诉他没错。这就是兄弟的孩子，一个怕死的孩子。
一个怕死的孩子，这真得被同行笑掉大牙了！
王中臣手掌来的极快。马钰看着他的手掌却是极慢。死亡的过程似被延伸了成千上万年，又被浓缩到了区区几个呼吸的时间。
突然，他感觉冥冥中什么东西打开了，顿时觉得浑身通透。与此同时，他猛的窜了出去，让过了王中臣的掌。
咦？两人齐齐愣了。竟然凭自身打破了龙威？龙威再单薄那也是龙威，足够跟仙威神威相提并论。修士或许还能较量一二，凡人更只有匍匐的份儿。
可现在，马钰打破了？该说不愧是他的儿子么？
马钰大呼侥幸，身体窜出去以后，眼一扫便看到大门，要逃出去。
王中臣手一搂，也不见他动，马钰被他抓手里，上下颠几下，颠得他七晕八素：“好小子！莫玩了！”
马钰恐惧得大叫：“有本事你杀了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啧啧，这是哪看得段子！”敖甲听得有趣，凑上前来，伸出一根手指。他手指修长，不似男人。指甲比手指更修长，锋利似刀。似刀的手指甲在他脑门上划弄：“二十年后？你可知神仙杀人都是魂飞魄散，甭说二十年后，就是世世代代上天入地也没你这号人了！”
马钰听得肝颤。前世还有穿越一说，今生可没这福利。他浑身转筋，下身隐隐地有尿意，得亏今儿喝水不多，又一路流汗，才没真尿出来。
他大叫：“不怕！不怕！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过一死而已！”
敖甲指甲在他脑门比划不休，笑说：“一死？我这指甲”他亮亮指甲，反射出金属的光泽：“锋利如刀。只须一划，不仅你头皮，就是连天灵盖也得去掉。这一划，我可控制力道，让你天灵盖飞去，脑子却无恙。到时候，你意识清晰无比得看着自家天灵盖长什么模样。这酸爽，啧啧。”
马钰大哭，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我求求你们啦，一刀杀了我就成，不用玩这么多花样。”
马钰一哭，敖甲却不高兴了，收起笑容板着脸：“这就哭了？贪生怕死，如同凡人，这还是咱们妖族的后代么！”
马钰心说，这你可弄错了，我跟妖真没什么关系。
王中臣拍肩膀安慰他，一边对敖甲说：“这也没什么。你别忘了，他还有一半人族血统呢。而且，他才十五岁。”
敖甲咂摸了一下，一脸便秘的表情：“不过是四分之一的人族血统，能说明什么！定然是那些人类，没把咱们后代教育好！”
听到这会儿，马钰也咂摸出味道来了：“你们说我是妖怪？弄错了吧？”他指着自己脑门：“你们可看清楚了？我可是人。”
他心里复杂。若是妖，那就死不了了。可为了活着就不把自己当人，似乎也不太好。但生命诚可贵，既然他们认定他是妖，似乎也没什么麻烦，就先这么糊弄着吧。
马钰正胡思乱想着呢，王中臣走到他跟前，手指点指着他脑门：“不用怀疑，你的母亲，你的姥姥、老爷、爷爷都不是人，你只有四分之一的人类血统。现在你没有修行，妖族血统隐藏，你才有人类的样子。若是修炼了，妖族血统比人族血统成长更加容易，你的样子也更加趋向于妖。”
“你想的没错。你根本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