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平淡生活飞走了
麦子熟了的时候,也到了每家每户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一边要忙着收地里的麦子,一边还要准备酒肉供桌,祈仙。
祈仙的仙,可不是过年时候家门前贴的年画门神,也不是庙里供的泥塑菩萨,是真正的仙,能长生不老的。
口耳相传,每年五月中旬,麦收时候,就是仙人下凡收弟子的时候。仙人从天上飞过,只需要扫一眼,便知道谁家好谁家孬。
要是好人家的孩子,几辈子修的德行,仙人知道了,就会降下仙旨,收他做弟子。从此,他一人得道,长生不死,村子的人鸡犬升天,无病无灾。
有人不信,可架不住真有这种人,这种村子。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羡慕,于是家家效仿。没人敢应付行事,没等到仙人降临,那是德行不够,可若是德行够了,是因为供品不丰富而惹得仙人不喜,那得多冤死?
信不信的,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可供桌还是要摆,供品还是要放。天长日久的,渐渐形成了民俗。到了五月中旬,人人都要如此,不如此那就是个怪人。走在路上,也是要被人侧目而视的。
马钰就是被侧目的那个人。
马钰在村民眼里,是个十足的怪人。村子里的汉子,哪个不是鸡叫一遍的时候就起来,放羊喂猪?他可好,比大姑娘还懒,日上三杆了还趴着不起。
好不容易起了,毛病还忒多,非得用盐漱口,用猪鬃毛刷牙。天可怜见啊,盐那是多精贵的东西,容得这么糟蹋?
马钰虽然怪,虽然懒,可真是好庄家把式。播种收割固然不在话下,就是他田里庄稼的长势,也比其他人好。
有人问他窍门?他也不藏着掖着:“这简单啊,把猪粪羊粪的晒干了撒田里就成了。”
啧啧啧啧,乡亲们一阵咋舌。猪粪羊粪的放庄稼地里,这得多恶心?也就听听便罢了。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他懒、他用盐刷牙、他往地里倒屎尿,都是他的事儿,大家虽看不顺眼,也就是看着而已。若是吃亏也他吃亏,不关旁人的事儿。等吃亏了,上年纪的就走到他面前,拍着他肩膀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可他竟然不敬神仙,这问题就严重了。五月中旬家家户户摆供桌上供品,唯独他跟没事人一样,白天在地里忙活,晚上回家吃饭睡觉,看到别人忙碌,还嗤之以鼻。
“之前那些,终归是你自己的事。我老头说不得你什么。”村子里的老刘头,老人家德高望重,早年间曾经在县里做过主簿,如今告老归乡,颐养天年。
老刘头做过主簿,见惯了官场上的魑魅魍魉,县城里的林林总总,如今修行日深,对于万事万物都抱着宽和的心思。
可再宽和的心思,面对马钰这不敬鬼神的小子,也宽和不起来了:“之前那些,终归是你自己的事儿,我老头说不得你什么。可你不敬神仙,不摆供桌,若是惹恼了天上的神仙,整个村子可要遭殃。”
他食指点着马钰脑门:“你小子,做的过了。”
马钰弯腰点头,恭敬称是,心里却止不住的腹诽。老人家虽做过县里的主簿,眼界还是小了。不知“神仙”是统治者统御万民的手段。不知这世上本没有神仙,以讹传讹之下越传越玄乎而已。
他可不说。不敬神仙,顶多老人破口大骂。若是顶撞族老,那是要浸猪笼的。
老刘头嘚吧嘚说的十成,马钰听不进一成。
什么神仙居住在天上,每年五月中旬就下凡来啊。什么你要敬神敬祖,多行善事,再勤快一些这样就能被神仙看上收为弟子啊。什么隔壁李家村的李二狗,去年被神仙看上,如今在山里修行啊。
听听也就是了,当不得真。
说得口干舌燥,老刘头有些累了:“去,摆上供桌,放上供品,祭祀神仙。待会我要去你家检查。若是没做,我打你屁股。”
马钰大骇。老刘头说一不二,说打屁股那是真打。他堂堂男子被拔了裤子大庭广众之下打屁股,那还不如杀了他好受。虽然对神仙不以为然,为了自家屁股着想,马钰还是决定依着老刘头的意。
一张脏兮兮的条案,上面放着两盘瓜果,再从床底下拿出放了几年的线香,值不上几个钱,凑合用也就是了。
老刘头见了。虽说对他应付不太满意,好在形式有了,再说马钰家也不是富贵人家,也不必苛求精致,便说要在整个五月中旬继续保持,他还会抽查的,便离开了。
见老刘头离开,马钰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若是老刘头还有什么不满,他还得一通忙活。这些瓜果做供品还好,若是要烧全猪做供品,他真心疼。
到时候,虽不会忤逆了老人,事后总有些不甘和不愤。好在一切都没发生,老刘头满意了,他也满意了。
抽出香来点燃,吹灭明火插在香炉里。马钰看着袅袅而起的薄烟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对着燃烧的香恭敬三叩首。
他拜的不是神仙,是天,是命运,是他自己。行走闹事无人问,以前是靠自己,今后还是要靠自己。他拜他自己,让他保佑他,今后平平安安的,别关键时候掉链子。
叩首之后,他决定把那盘瓜果吃了。他又不是拜的神仙,凭什么让神仙吃。况且,神仙吃不吃还是两说,放那久了瓜果就坏了。
正要去拿,突然间香烟晃晃悠悠勾勒出一个人形来。这人形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除了因为烟气的关系看不出穿的什么衣服,整个活脱脱一个人。
见鬼了这是!
马钰顺手拿起一边的笤帚疙瘩,瞅机会抽一杆子。烟气凝成的人,应该不抗揍吧。若是一杆子揍下去,该能打散他吧。
见那烟气越来越凝实,马钰知事不宜迟,等他真正凝实了,难说还有什么其他不凡。双手握笤帚疙瘩,马钰摆出个棒球的架势,而后猛地朝烟气一挥。
“哎哟!”他差点被晃趴下。
烟气散开于无形,但没过一会儿功夫,竟又晃晃悠悠聚集起来了。马钰一看,这还了得,“呸呸”手心两口唾沫,就要再接再厉。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凝结地快,还是我打散得快,爷们跟你扛上了。
作势欲打,却猛然烟气中有人说话了:“且慢动手!”
说不动手就不动手,那是棒槌!马钰一笤帚疙瘩,烟气再次散开,以绝后患,顺手再把香给灭了。
这回妖怪该完蛋了吧。马钰站着等,只等着烟气再聚集起来,就再来一下。无论他是仙是鬼或是妖,今儿就跟他耗上了。
烟气识相,没再聚集,声音却响在马钰脑海:“唉你我无冤无仇,见面何必这么粗暴啊。你是有多恨我。”
马钰没好脸色,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堵住耳朵也没用,揍人都没个目标:“在这儿装神弄鬼,我不揍你揍谁。”
“什么装神弄鬼呢!”声音听上去很不满:“贫道首阳山邋遢道人,修的是餐霞食露的道,炼的是长生成仙的丹。天下修士听到首阳山的名号,总归要多几分脸面,怎么是装神弄鬼!”
“首阳山?”马钰问:“莫非上面还有个兜率宫?”难道说这世上真有仙?
那声音不屑:“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首阳山上兜率宫,太上老君的道场,你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说话间,烟气凭空聚集成巴掌大小的小人。这人看着模糊,可看那身形,垮着肩膀,斜着身子,看着不像个正经的道士,跟之前形成的人形大相径庭。
“怎么样?”他凑到马钰跟前:“能被我们兜率宫看重,你那是八辈子都修不来,非得是攒了好几辈子****运才行。”
也就是巴掌大小又是烟气成行,若是真人在这儿,妥妥的一汉奸在策反人民战士。马钰见着烟气散了又聚,想来自家笤帚疙瘩灭不了他,又自称是首阳山的道士,若是逼急了还不知会下什么绊子。
旁边拿了个马扎做下,马钰示意他也做,准备好好问问修仙的事儿。
他不想修仙。别人碰到修仙,那是上杆子往上爬,生怕一个错过了就后悔终生,好像这辈子生下来穿过来,就是要修仙似的。也不想想,修仙哪有种田容易?几亩薄田,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孩子,没事跟村里拉拉呱,不比要死要活的修炼舒服?
何况,修仙那是要主角命才行。他都倒霉到穿越成老农民了,能是主角么?不是主角,就是主角打的人形怪。辛辛苦苦修炼,最后成了人家头顶上飘过的经验,不干不干!
但总归生活在修仙的世界,不妨了解一下。
“你让我修仙,倒是得告诉我,你的世界有什么说道。”
“这却不能告诉你。”道人摇头:“冥冥之中必有因果牵连。若是你修仙,告诉你也无妨。但你现在不过区区凡人,若是告诉你了,你的因果便跟修仙世界牵连。修仙界的是非保不齐就要找到你的头上,到时别说是你,就是这村子也要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