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落尽藕花残,菊花新衰,梅花绽。
诗酒话当年,韶华未减,对饮青山。
可叹,可叹:山盟虽在,锦书谁传。
…………
夜色沉醉,迷乱了满天繁星。
南迦山下清溪河中,一叶轻舟顺流而下,向南陵城方向缓缓行进。
那轻舟之上,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高举玉樽,负手而立,口中反复吟诵着这首短词的最末两句:山盟虽在,锦书谁传。
想来这青衫女子是个多情之人,此刻定是想起过往,思绪不断,借酒浇愁,更是感慨万千。青山隐隐,夜色迷乱,清溪孤影中,一片残荷映衬着满天寒星,当真成了醉后不知天在水,一船旧梦逐星河。
“十年已过,不知他是否安好?”
那青衫女子脸上戴着银制面具,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那凄婉的声音却充满了无尽的落寞与哀伤。半樽残酒,一饮而尽,呛得她轻咳了两声,一双明眸却依旧痴痴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南陵城,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眼前却是一座让她年少时流下不知多少泪水的伤城。
那年那日,南迦山上,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至今仍萦绕在她心头……
…………
南陵城,宁静淡雅的城主府。
平素里总是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今夜竟然如此的昏暗,如此的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心慌。大厅正中,一盏枯藤璇花造型的青灯散发着微微亮光,映衬出一张满脸愁容,却又带着一丝愧疚的男子面孔。
少年挽弓射天狼,不知白袍是书生。
古秋明,南陵城主,只是今夜的他没了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意气,倒平添几分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惆怅。
“今夕何夕,秋草迷离;今日何日,不负相思……”
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一声声凄婉的旋律穿过无边无尽的夜色,直抵苍穹。
那琴音如泣如诉,如痴如慕,时而似夜话巴山,时而似雨打残荷,只听得人心如刀割,黯然神伤。
“启禀城主,夫人与少爷已安全出城。”
“很好,你退下吧!”
听到府卫军的禀报,古秋明深深舒了口气,便又继续拨动琴弦,只是那琴音不再凄婉,竟如风搅残雪般逐渐明快起来。
“古师弟,真是临危不惧,兴致高昂呀!”
“陆师兄?”
古秋明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披紫色道袍,领着六个随从缓步走进大厅。他赶忙起身迎上了去,一把按住那男子的肩膀,放声笑道:
“陆师兄,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收到你的飞鸽传书,师尊当即下令,让我们火速驰援。这一路,星夜兼程,生怕落在那妖女后面。”
“师尊他老人家还好吗?”
“放心吧,师尊身体康健,一切安好。他老人家原打算亲自下山,但前几日三宗主和四宗主已经下山,想来就在南迦山附近,便让我传了密信,请两位师叔就近来南陵城一遭。想那妖女即便再厉害,有咱们融天神府两大宗主坐镇,料也无妨。”
“那就有劳诸位了!”
“哎,都自家师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
那紫袍男子拍了拍古秋明的肩膀,微微一笑,转而问道:“听说白水城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果有此事?”
古秋明点点头,说道:“前两日的消息,满城百姓,无一幸免。唉……想必师兄已经猜到,除了她的青鸾之怒,谁又能旦夕之间焚毁一座城池?”
“这个妖女当真心狠手辣!”
“师尊当年就该一指灭了她,放虎归山,果然后患无穷。”
“……”
听到众人的议论,古秋明连忙安排茶水,岔开话题,但他心里清楚:那妖女火焚白水城,必是因为自己娶了白瑶的缘故。十年前,灵虚内乱,天狼入侵,作为南陵城主的继承者,他放弃心上人,迎娶白水城主的独女白瑶,最终撮使两城结盟,这才及时阻止了战火南侵。他为南荒百姓换来十年太平,却辜负了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正当古秋明心绪起伏之际,茫茫夜色中,突然隐隐传来一阵箫声。
那箫声由远及近,若即若离,仿若游魂一般飘忽不定,只听得众人心头一紧。
“落魂箫。”
“这妖女来得好快!”
“师兄,两位师叔只怕还在路上。”
“怕她怎的,咱们还有融天剑阵呢!”说罢,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众人紧随其后,也纷纷拔出佩剑,跟着冲出大厅,在门外摆下融天剑阵。
那古秋明听到箫声,不禁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此刻,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南迦山,同样的曲子,那时心境那时情,眼下是再也找不回的。他冲出大厅,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青羽,青羽……”宽大的衣袖冲身后猛然一挥,一道暗劲奔向琴案,将那把坠着缨络的流霜琴卷了出来。
只听他长叹一声,就地而坐,指如流水,划过七弦,一曲悲凉的琴音合着幽怨的箫声款款奏起,似问似答,仿佛是在相互倾诉言语无法企及的情感。渐渐的,那箫声之怨压过了琴声之悲,抚琴之人似要分辨,却又无力辩解,再去拨动琴弦,已然力所不及,当的一声,一根琴弦断成两截。
“错把琴箫诉旧情,那时明月,此时寒星……”
曾几何时,年少的他与那个璞玉似的女子并肩坐在南迦山上,月光如水,风中隐隐飘来的桂花香味让人情醉,迷乱其间……
“十年了,青羽,难道你还不能放下吗?”
“呵呵呵呵……”
箫声骤停,夜空中隐隐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听得人不寒而栗。
“慕青羽,十年前我师尊饶你一命,盼你能改过自新,回头是岸。不曾想,你恶性不改,今日又要生事。罢了,既已到此,又何必躲躲藏藏?就请现身吧,在下融天神府陆云生,倒要向你讨教几招!”说到此处,陆云生纵身一跃,跳到房檐上面,目光如炬,以精神力四下巡视起周遭动静。
“哈哈哈哈……”
那阴森的笑声再次响起,陆云生顺着声音放眼望去,只见南陵城西北方向的虚空诡异地裂开了一道口子,一只浑身上下裹着青色流霞的巨鸟,突然从中钻了出来。
漆黑的夜空刹那间被点燃,那巨鸟仿佛一轮红日,把半边夜空映得通红。待到一对巨翼展开时,无数青色的火箭似暴雨一般落下,所到之处,无论大街小巷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巨翼煽动,狂风四起。
青色的火焰在风中张牙舞爪,烈烈生威,肆虐地吞噬着城池,更无情地吞噬着南陵城主古秋明的心。
“你我个人恩怨,何必殃及南陵百姓?”
“古师弟,跟这妖女有什么好讲的。”
“青羽……”
古秋明大喝一声,原本蕴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之情,顿时化作无限愤慨。
望着火光中的城池,听着耳畔传来百姓们的哭嚎声,他牙根一咬,放下古琴,立刻在胸前结下一道金色法印。
那陆云生与他本属同门,见他结成这道法印,心下明然,赶忙收了佩剑,也迅速结成同样的法印。一时间,城主府内金光四射,两道金色匹练冲上云霄,化作一片甘霖洒下,片刻间熄灭了熊熊大火。
火势暂时被压制下来,气得那巨鸟一声长鸣,响彻九天。
“青羽,你停手吧!”古秋明一面维持法印,一面恳求道。
“呵呵呵呵……”
随着一声冷笑,一道青色的倩影自西北夜空的裂口中闪现出来,那古秋明抬头仰望时,心中不禁一震,眼前这个一袭青衫,白发及腰的女子,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他猛然想起多年前写过一首词,其中有两句:问君何日再相见,风雨正十年,相见却又不相识,缕缕青丝霜雪染。不想此时竟一语成谶……
“你,你……”
“是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吗?”青衫女子淡淡说道。
“青羽,是我对不起你。”
那一缕缕白发深深刺痛了古秋明的心,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但那青衫女子并不在意,只冷冷的回了句:
“这些话就免了吧,古城主!”
“我知道这些年你定然受了不少苦,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古秋明双眼紧闭,默默流出两行热泪,悲声道:“错在我一人,你来找我报仇便是。”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那青衫女子收起长箫,恨恨的说道:“可惜,可惜现在的慕青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唯你是从的慕青羽。”
“自你离开那日起,自你与白瑶订婚那日起,自你挥剑伤我那日起,慕青羽就已经死了。那时我便发下誓言,终有一天要血洗南陵,将这里化为一片焦土。”
听到慕青羽的话,古秋明心里不由得一颤。他不是不知道慕青羽的怨恨,十年前在他大婚当日,若非师尊出手,那时的南陵就已经是一片火海。
当初,融天神府大宗主费玄佐以生平绝技大荒融天指困住慕青羽,逼她立下十年不许复仇的誓言,才使南陵城逃过一劫。那时,他以为十年光阴能够让慕青羽放下这段恩怨,可情至深,恨至重,又岂是短短十年能够消弥的?他自己尚且不能放下,又何况伤痕累累的慕青羽……
“十年了,今夜我要南陵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好大的口气,当融天神府是吃素的不成!”
慕青羽正欲动手,陆云生大喝一声,跳将出来。与他同来的六位师弟,脚踏先天星位,迅速结成融天剑阵,一拥而起,将慕青羽团团围住。
融天神府四个字,让慕青羽警惕的扫了眼四周,却发现除了眼前七人,再无其他高手,不禁冷笑道:
“听说,你是费宗主的大弟子,不知得了你师父几成真传?”
“在下学艺不精,对付你嘛,却也绰绰有余!”
“呵呵,莫说你们这些融天弟子,便是那费玄佐亲自到来,又有何惧?”说完,身形一转,竟如鬼魅一般出了剑阵。
陆云生大吃一惊,心想:此阵乃是融天神府开山祖师所创,百年来经过历代宗主的精心打磨,虽不敢说无敌于天下,但即使一流高手,想要破阵而去,多少也得费些周折,怎的这妖女竟如此轻易的逃了出来?他正心生迟疑,一时不知所措,那慕青羽却已飘然而起,立在了半空。只见她轻轻一招手,将那巨鸟唤至身旁,一面抚摸着流光火羽,一面嘲讽道:
“青儿,跟他们比划两下,看看这融天剑阵能有多大威力!”
“呃呃!”
“去吧!”
似是明白了主人的心思,那巨鸟低鸣一声,宝石般的眼珠恶狠狠的瞪了陆云生一眼,展开巨翼,青色流霞再次燃起,将它硕大的身躯包裹起来。
众人抬头看时,那巨鸟已然煽动双翼,拖着焰火似的凤尾冲向云霄。虚空上,它仿若一颗绚烂的流星极速旋转起来:天地之灵,尽收其内,星月之威,谁与争锋?
“青鸾之怒!”
“陆师兄,这是上古神兽青鸾,不容小觑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不是没杀过上古妖兽。”
眼见那颗青色火球越来越大,陆云生忙指挥众人变换阵型。他曾在异兽阁内见过青鸾的兽谱,知道青鸾作为上古神兽,曾与火凤,朱雀并称三大神鸟,俱是超一流的存在。
当下,陆云生不敢掉以轻心,大声叫道:
“融天剑阵,七星截!”
“是!”
随着一声回应,其余六人连忙变换先天星位,以陆云生为中心,列出了七星聚义的阵形。说时迟,那时快,半空中流火飞转,那颗巨大的青色火球竟似流星一般坠落下来。陆云生长袖一挥,祭出佩剑,余下七人也同时祭剑,正是:
一剑当先,风云涌……
七剑纵横,北斗生……
霎时间,南陵城恍如白昼,只听那青鸾神鸟一声鸣叫,响彻云霄,流火飞焰如山崩石裂一般坠向南陵。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