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质虽然为人质朴,待人也颇为宽宏,但骨子里却也甚为倔强,当下血气上涌,更是激起了一股子牛脾气,哪里肯服软?强忍着遍身疼痛,哼也不哼一声,沉声道:“不服!你我无冤无仇,竟然下此狠手!不服!死也不服!”
那少年见王质受伤不轻,吃了不少苦头,此番定要服软,正自得意洋洋,浑没想到竟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大怒非常,俯下身子,重重扇了王质三个耳光,喝道:“你……你……你竟敢不服!你……你到底服是不服!”
王质哈哈大笑,咳嗽两声:“我就是不服!你用这般手段折磨人,算什么好汉?纵然我打不过你,也不过让你杀了,可我就是不服!你能奈我何!”王质无故受此人折辱,心中大是恼怒,只知道硬着骨头不低头,早就忘了自己远赴千里学艺的目的,更将自己的性命抛在了脑后。
少年又待要打,眼睛一转,冷笑道:“你说我们无冤无仇?但我打断你的胳膊,又扇了你三个耳光,这不就有仇有怨了?你手段修为不如我,又如何不服?难道还有什么依仗不成?倒让我看看能不能拿得出手来。”
王质见他不再打人,怒火略消,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没什么依仗,这你倒不必担心。只是你以为你有手段就能让我折服了吗?大错特错!即便你能断我臂膊,能扇我耳光,我虽无力反抗,但也不是没骨头的人!你能要我性命,但不能让我屈膝,不信你尽可试一试,看我低不低头。”
说完,两手猛地抓住王质的双臂,将断骨轻轻往内一错,王质疼得大叫一声,头上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下来。莫要小瞧少年的这一番动作,用力虽然不大,然而断骨的骨茬错位,搅动经脉肌肉,这一番痛楚足可称得上是“刻骨铭心”,自然非常人所能忍受。
只是王质心性究竟非常人能比,虽然猝不及防之下叫喊了一声,但随即忍住,骂道:“你这狗贼,恁地歹毒!我何曾得罪于你,你却对我百加折磨,你摸摸你的良心在吗?莫不是让狗吃了!我告诉你,纵使你有千般手段,也休想让我服一声软!我倒是想骂不开眼的老天爷,怎么能让你这种母不养父不教的无情无义的无耻之徒留在世上!这般惹人唾弃,我若是你,早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来,来,来,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这也须怪不得王质口粗,任谁在那等境地下,只怕涵养再好,度量再大,只怕也难以忍受。
那少年听王质如此骂他,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涨红了脸,用手指着王质,身子不断发颤。王质只道那少年又要下狠手打人,心里只道躲不过去,因此瞪大着眼睛,怒冲冲地盯着他看。然而那少年伸着手掌非但没有打将下来,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眼睛里竟然流出了泪水。
那少年听王质如此痛骂,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作势要打,却又下不去手,一时愤怒,一时委屈,竟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见到这般,王质也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两行泪水流下来,却也将怒火打熄了不少,又颇觉尴尬,心想:“这是哪跟哪?大老爷们怎么说哭就哭了?”只得说道:“我说这位朋友,挨打的是在下,又不是你,我也不过是受刑不过骂了你两句,这也在情理之中。你这么着……这……这又是什么道理?”说着,将元力运到两只断臂上,疼痛大为好转。
那少年哭得更狠了,两只脚蹬了几下地面,抽泣道:“我……我没娘养怎么了?我娘死得早,不要我了,你……也欺负我,欺负我没娘养……欺负我没娘养……臭小子……臭小子……呜呜……”
王质听少年如此说,心下恍悟:“原来是一个慈母早丧之人。”又想到自己本就是为了给老母亲求药而出山,如今竟然恶言伤了这样一个少年的心,不由得大感歉疚,只得宽慰道:“好,好,是我的错,我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其实并无他意,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那少年只是哭喊道:“我不依,我不依……我娘不要我,你也讨厌我,不理我……你们都不理我……呜呜……”
王质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少年怎地如此矫揉扭捏?就算一时伤心,也不用哭个不停啊。”但一想到此人慈母早亡,心里有委屈也在情理之中,接着劝道:“人生莫不有死,你就不要太过伤心了。况且逝者已矣,生者还当好好活着,否则你这般伤心,令堂在天有灵,想来也不愿见到这般。”
顿了顿,又道:“你我萍水相逢,有着些许误会,但也算不上什么仇怨。现在已是未时,我还待赶路,这便告辞了,阁下好自珍重。”
王质正待要走,那少年却起身拽住了他的衣袖,抽噎道:“不……不行,我不准你走……不准你走……你得留下来陪我。”
王质心想:“我还急着赶路,怎能留下来陪你胡闹,况且你我本无什么交情,你好自为之也就罢了。”但那少年哭得伤心,这一番话又不好直说,只有敷衍一番,再行上路了。
王质转过身,却见少年正看着自己,不禁一呆。之前王质在茶馆中与这少年萍水相逢,因此也没有好好端详过他的相貌,其后又被迷晕,醒来之后怒火中烧,还大打出手,哪里理会对方长什么样子,再后少年掩面哭泣,就更看不真切了。这时二人相距不过二尺远近,自然瞧了个清楚明白。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得一张瓜子脸,肤如凝脂,鼻俏口细,一双弯月也似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一只小手不时擦一擦眼下泪痕,也如汉白玉雕成的一般,楚楚可怜。再一看他身形,肩削腰细,喉无喉结,纵然王质生性质朴,但也并非愚笨之人,此时如何看不出来,这少年竟是一位盈盈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