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们刚才对视的一眼,本来也就是一个平常的信息交流动作,没想到竟成了我们今世的告别之礼。
我们最后的抵抗并未进行多久,前后被包,加上之前的长途奔跑,我们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再度反抗了。
感谢佛祖保佑,我竟然能再度清醒。
可醒来后知道的第一个消息就令我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真的还不如就死在那里算了。
我的左肩中了一发子弹,我当场就疼晕过去。我只记得之前的战斗,敌兵从两面围了上来,一步一步的缩小包围圈,我们只能做最后一次的困兽之斗了。手榴弹在掩护我们之前两个小时的逃亡中立了大功,但是已经全数用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激战,我们的子弹也所剩不多。
“排长,没子弹了。”当我听到这句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和我的兄弟们就义了。我不由得去望望他们,这该是最后一眼了。但在他们的眼神里,我没有看出丝毫犹豫。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和他们做点什么最后道别。我原先打算说一句,我们来世还做兄弟,但愿是在太平盛世相逢。可我话没出口,一发子弹射穿了我左肩。
后来的事,都是由胡连长告诉我的。胡松柏,我们营二连的副连长,他就是那个替王大虎来当说客的土匪,后来袋子山上内斗,他又为王大虎卖命受了重伤,当时文营长还只是排长而已,感其仗义,让人从死亡线上把他拉了回来了。文排长说他第一次见胡连长时,他还是一个以土匪代表的身份来乞降的,但是站在那里句句激昂声声铿锵,不卑不亢,丝毫无半点谄媚乞求之意。文排长当时就觉得他是条汉子。
文营长果然好眼光,胡连长苏醒后,感激营长活命之恩,自愿加入我们营成了一名革命军战士。他从一名普通战士起,两年来大小战功不断,真正的凭着战功一路从士兵擢升为副营长。而且他为人谦和,虽说土匪出生,但是全营上下战士没一人不尊重他。
至于他为何落草成了一个土匪,他没有多说过,我只听闻说是王大虎对他有恩,这些年左不过是跟着王大虎报恩而已。至于其中的详细恩怨,我们也不甚了解。
平时里,除了文营长,也就是他对我照顾颇多。不想我这又欠了他一个大大的恩情。我中弹昏迷,本来就要横尸荒野了,是胡连长,带人赶来增援我们。
我们排就我一个生还。当我从胡连长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瞬间就忍不住泪珠直滚。
我的排,我的兄弟,就这样全没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就当我以为,我们排的兄弟都捐躯在突围战时,我得知了一个更令我难以承受的事实。
胡连长告诉我,我们排叛变了,现在连旅部都知道了。
什么?!叛变?!
我强忍子弹穿透身体的伤痛,跟胡连长争辩。
“你胡说什么!!”我火冒三丈,冲他大吼道。要不是他救我一命,我这会儿早跟他骂娘了。我们是战败了,我们排,是除了我这个排长都阵亡了。他们都是一个个在我眼前倒下的,他们战败不假,但也战死了,你们怎么能说他们叛变呢,能对的起他们在天的亡魂吗。
胡连长沉着脸,我冲他大吼,他也不恼怒,反而更加平静耐心的劝慰我先平复心情。
我冷静了一半,倒想听他是如何给我个说法。
没想到这全是真的,他一边给我讲详情,一边安慰着我。
我们排一班长带着他们班的人投敌了,我恍然梦醒,前后联系起来想一想,果然不错,我就说我们刚一行动就被敌人盯上。敌人简直犹如提前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一般,我们原来的行动早就在他们的掌握中了。
不怪,不怪。细想一班长的往日作为,投敌怕也是早有预谋。
我差点死在了十五岁年少轻狂的自我陶醉里,幸亏胡连长及时赶到救我一命,可怜我们排二班跟着我的那帮忠心耿耿的兄弟们,却成了我这个狂妄无知排长自我陶醉里的牺牲品。
胡连长说完我就愣在那里了。我一遍遍回想一班长往日的作为,我们排两个班之间,似乎总有那么点隔阂,当时的我还只是二班的班长而已,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但是一班的兄弟们总有意无意的避开,我上任排长才半个月时间,我打算一步步的慢慢劝解改善两个班之间的关系,但要是刚刚上任就硬性做些决定,不免有些突兀,还是一步步慢慢来,可不等到那一日,也没那一日了。我似乎察觉到,这其中怕是有一班长从中作梗。
或许他们叛变的主因还是对我这个排长的不服。是啊,我才十五岁,何德何能,占据排长高位。之前我没听到他的反对之言,不是没有,是不敢说而已,这一切全是营长的决定,他反对也只能算是平白发发牢骚而已。
不说不等于没有,我一直自持战功和枪法拳脚,以为当个排长,别人也该无话可说的。果然,口服未必心服。用一个班兄弟的性命为代价,给我人生狠狠的上了一课。
我又想起我们分头突围的事,这是我提的主意。假如我们没有分头行动,他们会不会就没有机会叛逃。但是再细想,他们叛逃是早有预谋,假若我们没有分头突围,我们这个班倒成了他们叛逃的绊脚石,保不齐下场会更加令人寒心,好歹我们二班的兄弟都死在抵抗敌军的战场上了,总比成了人家叛逃的绊脚石,被从背后开黑枪好些。我不知道我当时做出分头突围的决定事是对是错,或许本无对错,全在天意。
现在倒是我,处境为难。
我现在真的是百口莫辩了,跟我一起为正面战场卖命争取时间的兄弟都倒在那里了,没一人能替我证明当时的实际情况。
我现在一个人站出去说话,谁会信?文营长信,胡连长信,可上面未必会信,再说信了又如何,我带的排,一半人叛逃,我也是在责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