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给了县长一个台阶下,县长倒也识趣,见好就收,无异是最明智的选择了。毕竟真正的话语权是掌握在拿枪杆子的人手里,说的好听点,营长是卖他面子,还他昨晚厚宴的人情。要是营长矢口否认,根本不承认有过二十石粮食的事儿,以他一个区区文弱的县长,被一帮土匪骑在头上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敢跟营长翻脸。
县长连忙举杯,“营长通情达理,小弟在此替全县百姓谢过。”
营长连忙打住,“先别谢我,这个兄弟你也知道,十石粮食这么大笔物资,我做不了主的,我先向上面汇报。等上面一句批示,十石粮食马上放还百姓。”
说毕转头就冲着警卫员喊道,“去,给团部发电报,汇报一声十石粮食的事。”
二十分钟后,警卫员拿着电报进来,把电报递到营长眼前。
营长却是白了警卫员一眼,“干甚,藏藏掖掖的干甚,县长是咱们自家人,电报上怎么说,当着县长的面念电报就是了,你递给我干甚。”
警卫员赶忙照做,当着我们的所有人念了团部的电文,“堂堂正规国民革命军,岂能伸手拿群众的东西,十石粮食,全数放还。”
县长脸上划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一瞬即逝。营长倒很是淡然,仿佛一切尽在预料,或许本来就在掌握中。
警卫员念完电文,县长赶忙起身举杯,“贵军果然不愧国民革命军之荣号,一切尽为人民,小弟深感钦佩。先饮为敬。”说着就把杯底朝天扬起,一饮而干。
酒过三巡,县长又是有意无意试探性地问着粮食的事,“大哥你看,怎么个法子把这十石粮食发放到百姓手中。”
营长故作谦让,“老弟看吧,这是你的地盘,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县长微醺着醉眼,“依小弟愚见,大哥带兵打仗也是劳心费神,这种小事交给愚弟便是,十石粮食交到小弟这里,剩下一切事务小弟安排,大哥自是不用操心了。”
这县长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说营长何等慧眼,就连这个黄毛小孩都能看出他心怀鬼胎。
早饭吃毕,营长也不知真醉假醉,拉着文排长就往外走,边走边嚷嚷,“来啊,带上那十石粮食,上街去,现在就去。”
县长一时疑惑,一遍拦着营长,一面劝道,“这种小事,不劳大哥费心,交给小弟便是,交给小弟便是。”
营长回头一瞪眼,一副醉相,“这事我做主了!这粮食我自己亲自送到群众手里,谁拦我,谁就是跟群众过不去!”
县长一时也没了辙,又急又气,却是没有半点办法,一个醉酒的疯子谁敢去惹,而且这酒疯子手里有枪,更不敢多说了。
一个醉醺醺的营长,带领着一帮灰衣士兵,押着十石粮食出现在初冬的街头。
两个士兵提着个破铁皮卷的喇叭,沿街边走边喊,“国民军发粮食了,东街街口领粮了!国民军发粮食了,东街街口领粮了!”
不出一刻钟,我们就被围个水泄不通。花白头发的大爷,穿着做饭护襟的大妈,还有背篓背着孩子的少妇,有拿着麻袋来的,拿着簸箕的,拿着破旧水桶的,他们手里的家什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都紧巴巴地盯着我们身后的那几十袋子粮食。
营长站上粮袋子上面,让众人都看得到,他像往日出战前那样威风凛凛的讲话,“乡亲们,袋子山的土匪,我们已经帮你们赶跑了,这十石粮食是土匪从你们手里抢去的,现在我们帮你们夺回来了。”
十石粮食,不出半个时辰就发放完了。可后面排着领粮的长队却没断。
我看到了长队中的那个苍发老爷爷,他泪眼婆娑的望着我们身后空空如也的麻袋,眼神里的失望刺穿我的身体直至心房。
当我们发完了粮食,正为我们没粮再发的窘境尴尬时,营长却是形态自得的观望着人群。
粮袋子已经干瘪了,不能再为营长垫脚,他就让警卫员搬来一张方凳站了上去,还是犹如英雄一样,站在所有人都能仰望到的高处,一字一顿的告诉那些百姓,“乡亲们,不要急,今天的粮是发完了,但明天还有。乡亲们记好了,明天还是这个点,县政府大门口,黄县长亲自带人发粮。”
这么阴损的招数我打死也没想到。营长临走还不忘坑上一手那个心怀鬼胎的县长。
我们就是那个发完粮食下午离开的。至于第二天群众去围堵县政府的壮观场面我们未能见得。
我们营确实是从袋子山之战缴获得了二十石的粮食,营长也确实亲自带着我们把十石粮食一斗一斗的发到了县城的部分百姓手中。这样一来我们就还剩了十石粮食,这些本来该是全数上缴的。
但是营长并没有如数上缴,他只给团部缴了五石,他在给团部的报告里说道,县城百姓生活贫苦,十石粮食片刻就被领光,无奈人民生活艰难,又发了五石。当然这些是我听营里其他兄弟们背地里讲的,不过我们在之后的那几个月的伙食确实比以前改善的多。
营长为我们瞒报了五石的粮食,这全营上下皆知,兄弟们肯定都是在私下里称赞和感激的。不过好在营部并未多提粮食的事。
这其中还有好多我所不清楚的事,就如警卫员当着黄县长念的那份电文。电报的原文果真就是那个警卫念的那样么,炮兵连已经先回去了,战果团部肯定已经知晓,那么二十石粮食的事怎么会不提呢。而团部给我们发回的电文上,并未询问缴获粮食二十石还是十石,这么大的数量差,上面岂能不闻不问。
我一直都想去问问那个警卫,但是苦于后面的战事紧迫,我和那个警卫员所见不多几次,即使见了也没空去胡扯已经无关紧要的旧事了。后来见得事多了,也能猜的些,要是一个呆笨老实的警卫员,怎么可能跟着营长那么精于算计的人那么久。我不得不暗暗佩服那个警卫员当场的机智。而那几个月伙食的改善,他更是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