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跟着人群往南走的第十六天,可是还没有到达天国。我能走这么久,全仗我的精打细算,师父给我准备的干粮是十日口粮,可我硬是三餐并作一餐,能省即省,直到饿得意识快控制不了躯体时才拿出来啃两口。这么想来我算是多活了六天了,感谢佛祖眷恋,让我多见了六天太阳。
太阳即使不暖也是希望。希望,希望。我看到了吗,不是幻觉吧。
我看到了同行路人升上眉梢的喜颜,看来不是幻觉,前方应该是座城。其实一路上我已经踏过大小六个城了。到处都一样,生机散尽,年壮有力的都扛起家什带着家小逃亡了,留下的都是些病残的老翁老妪和一些不愿舍弃不动产的大户。这些人倒成了英雄,留下来守护祖宗留下的一亩三分地了。
我随人群从北入城,可这城市真是不友善,刚入城就漫天臭味扑鼻而来。牲口市场和菜市场左右夹道而迎。发酵日久的畜生屎味混着烂菜叶味,即使我现在饿得两眼昏花,可我仍有种把前天吃掉的半个黑面饼吐出来的冲动。
不过还真是,有市场就有买卖。我亲眼看着一个老爷爷,从兜来掏出一张邹巴巴的纸币换了一捆儿青菜,就着这恶臭大肆咀嚼。
复行一会,终于摆脱了令人发昏的恶臭市场。细看这座城,倒是不似我前面遇上的那几座城,虽也萧条冷清,但还街市依旧。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大都开张着,还是有零星进出的散客。看来是座大城了,果然非凡,起码稳重的多。
我拖着精力殆尽的皮囊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去哪。布袋子里剩下最后半块饼了,我要留着待我快要倒地前咬一口,说不定缓缓还能醒过来。师父也真是的,给我饼何不给我方向。既然没给我生的方向,却给我多活十天的口粮何用。干嘛不让我永守我那片净土呢。
再往前,刚一转过脚下这条街。
一个四十出头的胖叔叔从一家药铺里出来,左右张望,四下无人。
我就这样进了他的眼帘。
他径直往我走来,满脸堆着肥肉,笑起来都费力,可他还是给我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和我搭讪,“小兄弟,小兄弟。帮大哥一个忙,家里母亲生病了,我带着女儿出来抓药,我这刚抓好药可这捣蛋鬼不知跑哪去了。你也知道,最近不甚太平,我得赶紧去找,可家里母亲还在等我这药呢。你就帮帮我,把这药送去我家。”
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纸币往我手里塞,不及我反应过来。他都把钱和药塞到我手中。我正想着如何答应他,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和师父以外的人说话,以前也是跟着师父出去化斋,可都是他老人家在跟主人家讲话,我一直都是在后面拿着布麻袋的,庙里偶有香客来,师父一人都接待的周周到到的,哪里有我插话的余地。这次不同,是旁人主动和我说话了,而且还是求我帮忙,我该是如何礼貌且优雅的答应他,就像师父每次出去化斋不仅能化到口粮而且能让主人喜逐颜开。
没等我给他优雅礼貌开口答应他,他倒是先转身了,边转身离开边给我说,“你一直沿着这条街往前,走上半里就能看到一个大柳树,从那里右拐左首第二家便是。”
他似乎比我还急,真不敢想象他那身躯是如何跑起来的。
不过也是,谁家女儿丢了爹爹不急。
我虽是肚里饿得雷鸣,可这下突然被赋予一重大差事,看起来我还是有用的。想着待药的病人,我的饥饿倒显得有点次要。只是可惜那个胖叔叔没等我说句话,好歹也是我人生第一次。
孩子丢失,老人卧床,我可不能误人大事,这么想着不禁脚下加快。
不巧的是我忙中生乱,我刚走了一段就和人撞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汉从旁边的巷子健步走出,是我太矮了吧,根本没看到他,正脸就撞上他粗如树干的大腿。
这一撞撞的我天昏地暗,原地打了两圈转儿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坐在地上数了好大一会儿金色星星才反应过来。那提药撒了一地,那个和我相撞的大汉蹲在我旁边给我揉脸,另外不知哪里来的一人在那来收拾撒在地上的草药。幸亏多是些块状草药,勉强还能收拾的重新包好。
这一撞虽是不轻,可好歹我也练了三年了。怎么也不能给师父丢人。我起身拍拍一身尘土,倒是那大汉有点吃惊,我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了。
我一身不吭,伸手向他要药。那人也是一愣,将药递给我了。大汉给我拍了拍后背的泥土,先声惭愧道,“小兄弟,怪俺走路不长眼睛。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了。”
我想张口,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我还是闭口不言的好。我接过药,捡起我的木棍就要离开。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是这等关乎生命的大事。刚走两步就觉不对,我的布袋还有我最后的口粮呢?
我转身去找,我的黑布袋子犹如死尸,横陈墙角,旁边卧着一直邋里邋遢的杂毛野狗,意犹未尽的舔着下唇。
我不觉怒火中烧,那狗真是会看眼色,没等我走近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我上前捡起我空空如也的干粮袋,回头狠狠的瞪了那个大汉一眼。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愤怒的心情,我学会骂脏话是以后的事了,那一刻我连骂什么脏话都不知道。只是狠狠的瞪,我饿了十多个时辰剩下的最后一口口粮就这样葬送狼口,不,还不如狼的劣等生物,一条邋遢狗。
那大汉反应过来,更是羞愧,憋得满脸通红。忙手忙脚的乱翻衣兜,终于掏出了一块黑米饼子,递给我。我此刻是对他充满敌意的,怎么会接受他的东西,即使是道歉的我也不要。
我不理会他和他的黑米饼子径直走开,此刻我倒跟多忧心的是那胖叔叔卧病在床的母亲。我还把人家的药弄撒了,第一次被人信任委以重任就出差错。惭愧和失落交加折磨着我。
撞肿了脸,跌了草药,丢了干粮。一路曲折,我总算是找到转弯后的左首第二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