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就像隔开两个世界。
“当时那个女人已经给过你钱了,你还找上门来,想做什么?要钱?要多少,你随便提。”
连乔抬头看天空。黑漆漆的天空,应该会有明星闪烁吧?可是因为那皓月太过耀眼了,便没法再瞧见星星的踪迹。收回视线低了头看眼前的男人时,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法将那人看个清楚。藏在阴影中的男人,若是不开口,连乔便没法确定他的存在了。
“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作为交换,你不能再接近凤北半步。”
原来是叫凤北呵。凤西,凤北,当真是一家人呢。连乔终于明白何以在瞧见小鬼的第一眼时会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是因着眉眼里有凤西的模样。
“对不起,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工作的家政公司指派了这里让我负责。至于遇见你……”连乔咧咧嘴,笑了。“是个意外。”
“我只是让家政公司在周末时派人来打扫。”凤西紧追不舍。
“他是你弟弟。一个八岁的孩子,你怎么能忍心把他扔在家里几天都不过问?”连乔微微别开视线。
“我的家务事不用你操心。”声音冷得没了温度。
“我只是希望你多抽一点时间陪陪他,至少,做做当哥哥的样子也比把他扔在房子里自生自灭来得好。”连乔轻轻叹息。“如果给你造成不便,抱歉。明天起我不会再过来了。”
“我会跟家政公司解释。”
“不用了。”
连乔摇摇头,转了身慢慢走下台阶。踏上最后一级时,到底忍不住还是卑微地转了身来。看不清凤西的身影,只能茫然注视着紧闭的房门,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他只是个孩子。”
然后,微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等连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凤西才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已经脱了稚气的容颜,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清丽,却也愈发冷淡。面目表情地看连乔离开,许久,才转了身进屋。
凤北挡在门后。
“你把她撵走了,对吗?”
“小鬼不要管大人的事。”凤西皱眉。
“妈从来不管我,你出去玩时,一走就是很久。只有她还记得我,每天都来给我做饭,陪我说话。我只有她一个朋友。现在你把我唯一的朋友赶走了。”
“闭嘴。”凤西生了点怒意。“闪开,我要进去。”
久久没有回音。凤西耐心告罄,正准备抬脚踹门时,凤北的声音又从房里幽幽传出来。
“如果能选择,我希望她做我的家人而不是你。”
然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来。推门进去时,凤北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泰迪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凤西一脚跨过玩偶往里面走,走了三两步后终究还是退回来捡起了那只泰迪熊。脏兮兮的小熊,一只耳朵被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白绒。死死盯着玩偶半晌,凤西泄气一般将玩偶扔进了沙发。
许久没有回来的房子,总觉似乎多了些变化。可真要找出那变化,却又无从下手。等到因为口渴而打开冰箱的门时,凤西突然就知道那变化生在了哪里。塞得满满的冰箱,不再是纯粹的冷气制造机。厨房里开始有了油烟的味道,甚至在窗台上还摆了一小盆严格来讲不算盆栽的盆栽。剪去顶部的矿泉水瓶,装了些黑漆漆的泥土,里面是一头大蒜,已经发芽了,抽出绿色的茎叶。
是连乔在煮饭时随手摆弄出的小物什,然后就留了下来没有扔掉。
一座没有烟火的房子,只能是房子。可是当这房子里多了柴米油盐甚至是讨厌的油烟味后,这房子便成了家。
凤西在厨房里站了许久,最后,关灯离开。
隔日醒来便给家政公司打了电话,倒没有说连乔的不是,只是表明想找一个年纪大些更擅长照顾小孩子的人过来。接着又打电话到餐厅订了外卖,确定凤北整日不会没有饭吃后,凤西才出了家门。像往常的每一天,游玩,泡吧,谈情,整日的时光很快就消磨完。只是午夜来临时,突然就想起家中的凤北,再看身边浓妆艳抹的女人时心里就有了说不出的厌恶。
亦是生平第一次,收了玩心赶在午夜到来时回了家。
外卖完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凤北的房门闭得生紧。没来由的便是一阵心头火,凤西抄起桌上的食盒狠狠砸到了地上。
第三天,还没等凤西出门,家政公司的电话却先打了来。态度良好的经理唯唯诺诺地表示歉意,言下之意却再清晰不过。凤北脾气太过刁钻,上门服务的家政人员被恶整到身心俱疲,再也找不到愿意登门的人,抱歉之余只能希望凤西另请高明。
冷静地挂掉电话,凤西将手机摔到体无完肤。踹开凤北的房门时,只瞧见那道幼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凤西歇斯底里。
“我死了,你不是会更轻松?少一个累赘,多好。”凤北冷冷看过来,全然没有八岁的孩子该有的童稚。
凤西甩门而去。
持续地冷战着。
凤西不肯低头,凤北也没有妥协的意思。凤西镇日不在家中,凤北则固执地不肯踏出房门半步。刚刚生出些家的味道的房子,慢慢又变回那栋死气沉沉的建筑。僵持了三天,凤西摔碎了家中所有能摔的物什。凤北没有学凤西摔东西泄愤,仅仅是拿了笔在纸上画圈,一圈一圈,力透纸背。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看中她哪点了!”凤西嘶吼。
“你为什么赶她走!”凤北哭喊。
“一个为了钱连命都能不要的人,只让我觉得恶心。”凤西别过头去。
“凤西是个大笨蛋!”凤北哭着跑出了房间。
后来,还是凤西妥协了。当他发觉如果不将那个爱财如命的女人找回来凤北便不肯吃饭时,凤西妥协了。找到家政公司,轻易打探到那个女人的地址,然后,找了过去。
地处荒郊的私立学校,进出的人都带了股子庸俗味。把车停在校门外时,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从旁经过的男人脸上掩不住的羡慕,而女人,更多的是将狂热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一群市侩的小人,只会叫人恶心。
等了很久。坚持不肯踏进那污秽之地半步,便用最笨的法子,守在门外。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看见那道瘦骨嶙峋的身影慢慢挪出了学校。肥大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那人身上,走起来时总觉一阵风来便能将人都吹跑了去。本来该马上喊住她的,却突然又变了主意,只冷着脸坐在车里,看那人晃进学校旁的便利店。少会功夫人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的是一袋泡面。
凤西微微皱起了眉头。
当初,从昏睡中醒来,被告知是用了那人的血,心间突兀就涌出些怪异的感觉。那感觉却在听到那人收了大笔的钱财消失不见时也一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至的厌恶。为了钱,轻松卖掉自己的血,而接受了那人的血的自己,也让人生厌。
厌恶到一辈子都不想再瞧见那人。
那笔钱,虽不至于叫一个人后半生过的富足,却也能舒服得过几年好日子。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居然就穷困到要靠泡面为生,甚至她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当年镇日穿在身上的皮囊。
突然意识到自己清楚地记住那人的点滴,更多的自我厌恶随之涌出来。压住胃中翻山倒海的呕吐感,凤西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连乔。”
那道微微佝偻的身子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疑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迟疑了好一会才晓得转回身来,脸上还带了些茫然,总觉人困顿。
“啊,你好。”回神一般微微笑起来,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礼貌地疏离。
“去我家。”凤西微微皱眉。黑眼圈居然这么明显,就没睡过觉吗?
“咦?”连乔愣了一下。“可是,家政公司没有找过我啊。”
“一个钟头,五百块。”
笃定连乔会跟上来,凤西甩下话转了身就走。一个钟头五百块,就是坐台的小姐也没有这么轻松能赚到。对一个爱财如命的人来说,这个数目,没有不接受的道理。果然,等凤西回到车上,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连乔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规规矩矩的坐着,双手交叠放在双膝上,一直看着前方。
“凤北又把阿姨气走了,是吗?”连乔微微叹。
凤西僵着脸不说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呼啸而去。
一路都没有说话。凤西专注地开车,连乔就专注地看窗外疾驰而去的风景。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山路虽然不算崎岖,只是急弯较多,两边路灯又昏暗。凤西却一脚油门踩到底,过急弯时若不是车子性能好,只怕会直接飞出去。连乔只是咬紧了下唇,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可不可以开得慢些?
有惊无险回到半山上的别墅时,整栋房子里黑漆漆一片。进房开灯,却又冷不丁瞧见穿了睡衣站在客厅里的凤北,一张小脸白得像纸。凤西脸色又难看了些。
连乔慢慢走到凤北身边蹲下来,抬头时那温柔的笑再度回到了脸上。
“嗨,Phiniex。”
凤北的眼泪哗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