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想继续睡下去，可惜耳旁那聒噪的声音还是硬生着将连乔的神志拉回现实来。
“她到底什么时候会醒？难道要一觉睡到死不成？不过是伤到了肩头，又不是被人戳穿了心脏，哪里这么娇弱？”恼羞不已。
“她是为了救你才会挨一刀。你最没资格说她的不是。”不温不火的嗓音，却有说不出的压迫。
“彻，我又没叫她跳出来挡刀。”
“你大可自己戳一刀，流掉半升的血后再来责备她为何迟迟不醒。”
“不管了，我要去睡了。这么晚了，困都困死。睡不好明天出个黑眼圈，可是会损害我的形象。姓沈的，你要不要去睡？”
“你先去吧。”
“烂好人。”
暴躁的嗓音扬长而去。几不可闻的叹息过后，温润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
“醒了就睁开眼吧。”
连乔便慢慢睁开了双眼。房里开了灯，亮得叫人睁不开眼。连乔下意识皱紧了眉，然后那灯就突兀熄了去，只留床前一盏台灯，柔和的光叫人安心。
一个细心的男生，叫人忍不住便生出些好感来。
“委屈你了。”温柔的嗓音重新响起来，掺杂了些抚慰的意味。
生平第一次，连乔有了想看清一个人的念头。下意识寻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那人却似看穿连乔的心意，自动走到连乔视线可及的床侧坐下来，面带微微笑。连乔盯着那人交叉放在腿上的手，怔怔。
细长白皙的指，隐约透着光泽。指甲修剪得整齐，并且干净。一双适合弹琴的手，或许，更适宜拿起手术刀。
不由自主沿着那双手向上看去，也不意外能瞧见一张温润的容颜。细腻柔和的五官，眸子细长，浓密的眼睫恰到好处的掩去了眼中过甚的精干。不同于庄昭唯危险味十足的侵略感，眼前的男生温润得像玉，又淡得似水。
不难想，几年之后，势必长成优秀的男人。
“医生已经帮你看过了，伤口也处理妥当，没有大碍。只是你失血过多，这两日要多卧床休息。”男生笑笑，毫不介意连乔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昭唯虽然嘴巴毒了些，只是从小被宠坏了，其实本性并不坏。这次真的要多谢你。”
连乔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趣。果然又没猜错，非富即贵的人家，哪里是自己这种蝼蚁可以高攀的地方。不小心踏进浑水中，湿了鞋子已经危险，若是连身子都湿了，只会叫人贻笑大方。
那男生却也生了七窍玲珑心，觉察出连乔突兀沉下的心，不觉又露出些叫人宽心的笑来。
“我叫沈舟平，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应该很快便会成校友的。”
“我要回学校。”
连乔猛地坐起来。动作大了些，不小心又牵扯到肩头的伤，连乔忍不住又皱紧了眉头。也因着坐起来，才发觉自己居然光了上身？肩上倒是被纱布缠得密实，连带着将胸部都遮了起来，可平坦的小腹还是清清楚楚摆上了台面。
连乔一愣，却愈发地面无表情了。倒是沈舟平，稍显尴尬地把视线调到一旁。
“你的衣服被血染透已经不能穿了。这里是我家，没有外人，并且现在是夜里两点。你先留下来睡一会，等天亮了，我找些衣服给你换过了再走，可以吗？”
沈舟平知道连乔的不自在，说话时语气便一直停留在商讨的层面上。也清楚他说的是事实，连乔默默趴回了床上。
“好好休息吧。”沈舟平起身，顺手熄灭了床头灯。“做个好梦。”
鼻端满满的都是轻淡的香气，像雨后青草的清新味道。连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发觉那香气不仅仅从柔软的枕头和轻滑的薄被上传来，更多的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便也知，在自己昏迷时，身子已经被小心清洗过。
“沈舟平。”连乔低低开口。
“嗯？”沈舟平停下来，房门微敞，微弱的光线从走廊上射了进来。
“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嗯。”
短暂的沉默。
“连乔。”
“很棒的名字，像人一样。”沈舟平笑了起来。“连乔，晚安。”
关门声响起后，房内彻底陷入黑暗中。连乔很安静很纯粹地趴着，往日里总是微眯的眸子也终于有了瞪圆的时候。肩头火辣辣的痛，更多的却是脱力感。连乔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昏迷前就能感觉到肩头不断涌出的湿热，并且有越演越烈之势。咬了牙坚持着不昏过去，想着等那个可恶的男人消失后再找地方处理伤口，却还是没有撑到头。
实在没法叫人开心。
半睡半醒地趴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便有了隐约的光亮。夏日的黎明来得总归是早，朦胧时也不过是凌晨四点左右，但这个时间对连乔而言，已经好到不能再好。翻身起来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连乔咬牙压了下去。
脏衣服并没有被扔掉。大概当时忙着处理人，衣服也就被随手扔到了沙发上。胡乱拿了来套到头上，一股子浓烈的腥气熏得连乔几欲作呕。皱着眉头走到窗边，推开窗时，湿乎乎的空气呼地一下窜进房中，倒是登时清醒了许多。
二楼，跳下去也不会伤残致死的高度。真叫人开心。
连乔纵身跳了下去。
走前，下意识回望了一眼模糊的房舍。独栋的别墅，掩在一片翠绿中，孤单却骄傲地耸立着。自己一辈子都不能买得起其中一个小房间的大家伙。大约便也知道了，原来郊区那栋孤零零的别墅，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避暑胜地。
连乔笑笑，转身离开。
一路走回了学校。所幸穿得是深色的衣服，背后纵使染了污渍，看在别人眼里也只当汗湿。只有几个擦身而过的上班族，眼中隐约多了些异色。连乔只当未觉，埋头匆匆赶路。走到校门外时，八婆的守卫还好心情冒出头来调侃彻夜未归的连乔，得来连乔一双冷眼，最后只能摸着鼻梁干笑着缩回头去。
然后，连乔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蜗居。学校宿舍楼区后有大片的仓库，是学校里各家老师的杂货间，一间统共六坪大，出租给勤奋好学的莘莘学子挑灯夜读。连乔却是很好的利用了那可怜兮兮的六坪地，常常门一锁，藏在里面睡到天昏地暗。
这次，自然也是不例外。锁好门，关好顶上的气窗，连乔华丽丽地陷入昏睡中。这一觉，直睡到天昏地暗天地无光。茫然醒来时，懵懂不知今夕是何年何月，甚至瞧见外面朦胧夜色时都分不清是天已黑亦或许天未亮。失神一般趴在床上半晌，连乔还是决定起来出门觅食。纵使人困顿，身体却做出诚实地反映。饿，饿到骨头都发酥。
也是出了门才知道，是天未亮。居然昏睡一日一夜，连乔倒也开始佩服起自己来。溜达着到了学校外，已经有店铺开了门准备做生意了。炉灶架起来，也有食物的香气隐约传来。连乔站在一排店家前却突然没了食欲，最后还是买了包牛奶叼着回了学校。
等天慢慢亮起来时，已经到了早读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夹着书本往各自的教室走，连乔插在中间。走了小会，便觉出些不对劲。纵使拿的是牛奶不是书，也不该招来如此多的怪异眼光。待到第不知几个人拿眼盯着连乔看时，连乔突然就生出点自己变成动物园里的光屁股猴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错觉。
而在发作前，连乔终于知道了原因。
往日里贴满五花八门画报的宣传栏，不知何时被一张张显眼的大字报糊了个严实。白纸红字，颇有些被黑社会寻仇的感觉。至于内容，千篇一律。
连乔，你这个死女人，立刻出现！
一眼望过去，实在够排场。也总算明白，何以自己变成了光屁股猴子。
“有够无趣。”连乔撇撇嘴，转了身进了自个教室。
一脚踏进去，那种被众人视奸的感觉又涌了出来。望着那些个或好笑或讥讽或好奇或惊恐的视线，连乔登时有了想掉头走人的冲动。也就是在转头时瞧见了黑板上的红漆大字，高考倒计时，17天。
连乔愣住。居然睡了两天一夜。难怪会饿。
也就忘了再回去睡觉这码子事，盯着一堆乌七八糟的视线往角落里自己的座位走。大抵人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所以才会遇到这一连串的麻烦事。往日里归属自己一人领地的角落，归属自己一人的课桌，任谁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地，居然也有人敢占？
瞧着那颗微垂着脑袋占了自己课桌泰半的人，连乔微眯的眼眯得更厉害了。
“喂，你占了我的地方。”
那颗脑袋缓缓抬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连乔想起了青花瓷。
白得像牛奶一样的肌肤，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似乎都变得透明。眉眼间的距离似乎比普通人稍稍近了些，颇有些混血儿的感觉，反倒更显得眼睛深邃，叫人心不动都难。头发是浓墨一般的黑，略长的刘海柔软地垂在额上，颓然里带了性感。
居然有男生可以漂亮到这种地步，简直是人神共愤的事。
男生平静地看回来，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有人告诉我，这个位子是空的。”
冷得像冰一样的嗓音，越发像青花瓷了。
“整张桌子，都是我在用。”连乔挑高了下巴，直直逼视。
“连乔，他是新转来的同学，你不能欺负他。”
八婆的前座又好心转了头回来小声劝诫，居然还生了一脸的恐惧？连乔不觉皱紧了眉头。
“你就是连乔？”
男生静静看过来。脸上有一瞬间的异色，却又急急滑过不见了踪迹。连乔还没开口，男生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来。BlackBerry的新款，价值不菲。当然，也不是这个小城市里能瞧见的东西。
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你找的人，在我旁边。”
男生简单说一句后利索地挂掉了电话。站起身来时，迫人的身高逼得连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是一个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中生，都不知小时候是不是吃激素长起来的。男生却一步踏到连乔身前，低下身来凑到她耳畔，菱唇一弯，露出点诡异的笑。
“连乔，你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