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换了素装,由温嬷嬷领路进到沧浪斋,沿途皆已掌上纱灯,天色昏黑,进入沧浪斋,酥宝遂感到一种厚重之气压上心底,庄严肃穆,气势浑厚,不同于西园的纤巧,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古朴谨洁,深邃难测。
进到大厅,酥宝差点跳了起来,她看到活生生的苍三正对着苍四指手画脚,从门外即听到堂内激烈的吵闹,原来是苍三崽子回魂了。酥宝再向高堂看去,这一看险些叫出声儿来,端坐高位的威武老头儿不正是在得月楼付不起钱的胡须翁吗?原来想吃霸王餐的胡须翁即是堂堂苍氏一家之主,声震九州赫赫有名的苍九霄。
酥宝定了定神,稳住心跳,只见苍九霄身边坐了一位仪态万方的*****,这美妇雍雅华贵,容光四映,很显然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大痕迹,酥宝猜想这美妇应是苍三崽子的亲娘,即是苍大口中的大夫人陈氏,酥宝见她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因为看到她就想起了谢夫人,两人仿佛都散发着同一种讨人厌的气息。
侧座上坐着一位焦急忧虑相貌平平的妇人,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吵闹不休的苍三和苍四,双手拽着绢帕,像是要将绢帕揉碎,看得出来她非常紧张,此人应是苍四的亲娘,即苍家二夫人吴氏。
吴氏身旁坐的应是靳思尤的亲娘,苍家还未承认的三夫人,靳氏安详娴静,堂内的争吵好像并未惊扰到她的平和,她的容貌比大夫人还美了三分,却无大夫人的锋芒,温柔得如同一池春水,酥宝见到她,心里就没有那么不安了。
三人上堂,苍御轩和苍御寰停止了争闹。
正要跪下行礼,苍九霄中正平稳无一丝情感色彩的声音悠悠传来:“无须多礼,先坐下。”
酥宝垂着头退到谢婉怡背后,生怕回魂的苍御轩认出她,心想:这厮诈死,究竟在玩什么?他好像说苍四要杀了他。
苍御寰对苍御轩说:“你装死冤枉人!”
苍御轩没好气地说:“你早就想杀我了,趁此去金陵迎亲正好下手,幸亏二哥叫我穿上金丝软甲,你那一掌才没有要我的命,不然的话,我早就遭你毒手。”转而对苍九霄说:“父亲,还请您替孩儿做主。”
大夫人痛愤地想要对苍九霄说些什么,苍九霄向她摆了摆手,大夫人不再言语,苍九霄向靳思尤问道:“御天,你早已看出御寰想要轩儿的命?”苍九霄听似平常的语声却也掩饰不住悲愤,亲生儿子窝里相斗,斗到要致命的地步,叫他这个当父亲的情何以堪?
靳思尤道:“三弟被重击晕倒在地,等我匆匆赶到,袭击他的人早已逃跑,我环顾四周却发现现场还有一人,那人被吓软了脚走不动,躲在墙缝里,她亲眼见到是何人袭击了三弟。”
苍九霄阴沉着脸问道:“那人是谁?”
靳思尤指着酥宝道:“就是她,酥宝。”
酥宝感到全身热辣辣的,因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酥宝走到堂中挨着靳思尤,向主人欠了欠身,说道:“那人蒙了面,酥宝不知道是谁,但我看得出他用很重很猛的拳重击三公子心口,他右手袖子生了风,朝后撩了撩,我看到那人手腕上有一道很黑很狰狞的疤痕”
苍御轩一把撩开苍御寰的右手衣袖,苍御寰右手腕上斧凿的疤痕证实了酥宝所言,苍御轩问道:“你看是不是这道伤疤?”
酥宝走近看了看,不敢说话。
苍九霄道:“你但说无妨,无人敢伤你。”
酥宝点了点头。
苍御寰气愤不平:“你这个小黄毛野丫头,收了老三什么好处,一道苍家就来造谣,信不信我杀了你!”抬起手臂,作势就要劈掉酥宝的脑袋,酥宝矫若脱兔,一溜烟钻到了靳思尤背后。
二夫人哭喊道:“城主,御寰不会这么做的,他怎么会想要杀他的弟弟呢?”
大夫人冷“哼”了一声,“表妹,御寰只怕早就存了杀他弟弟的心了,连归园堂的下人都知道他想要当世子,想当苍家的世子还有何方法,只有杀了现任的世子。”
众人心头俱震,苍三是世子,苍四觊觎他的地位,便要杀他取而代之,这的确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苍御风一脸煞白,掩着嘴小声咳嗽了几下,谢婉怡轻轻替他捶背,并将茶递到了他的嘴边。
大夫人眄了新婚夫妻小两口一眼,对二夫人说道:“表妹,你儿子想要我儿子的命,你说应当怎么处置?”
二夫人哭得再也坐不稳,跪着挨到苍九霄身边,抱住他的腿说:“城主,求求你,求求你……”
苍御寰大喝:“你求什么?是老三和老二买通了这丫头诬陷我!”苍御寰满腔怒火压抑心头,一个闪身越过靳思尤,抓住酥宝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啪”一巴掌搧了过去,酥宝被他打蒙了,毫无还手之力,谢婉怡站了起来,却不敢说话,苍御风也站了起来,拽住谢婉怡的手臂,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苍御寰正要换手再给酥宝一巴掌,靳思尤五指抓来,他瞬时动弹不得。只听地上清脆地一声响,苍御轩捡起落在地上莹白透亮像水晶一样的东西,苍九霄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色,“水玉鸳鸯?你就是得月楼上那位戴着斗笠替我付账的小哥?”
酥宝点了点头。
苍九霄本对那位替他付账的小兄弟很有好感,没想到他居然是大儿媳妇的丫头,无瑕深究她为何会在得月楼作那一身打扮,只觉这等巧遇也着实巧了一点。
酥宝被打,怒气未消,对苍九霄说:“城主,酥宝没有撒谎,我的确看到打伤三公子的那个蒙面人手上有同四公子一模一样的伤疤。”
苍御寰大喝:“你——”苍御轩道:“他不知道我穿了金丝软甲,还以为把我打死了,二哥叫我将计就计,我就龟息装死,看他有什么把戏,没想到他伙同金陵城一个无行浪子涂远明找去谢家,冤枉谢家一个丫头和菜农把我打死,好替他自己顶罪。他以为我死了,防范也就松懈下来,我亲耳听到他的狼子野心……”说到此处,苍御轩跪了下来,向苍九霄说道:“爹,他说一定要取代你当城主,若不然,他也就……也就连你一概杀之!”
苍御寰大叫:“你——冤枉我!”
苍御寰杀苍御轩的事为真,整个环节只有酥宝亲眼见到那一幕是假。酥宝在路上缠着靳思尤说要向他报恩,靳思尤于是叫酥宝撒了这个慌。
苍御寰却道酥宝所言为真,现下杀人真相被揭,众口一词,他慌不择路,有些词穷,“你——胡言……”
苍御轩道:“你冤枉的谢家丫头就是酥宝,没想到这么巧吧,你想让她当你的替死鬼,跑到谢家兴师问罪,没想到这个丫头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刁滑奸诈……”靳思尤打断他说:“酥宝受了冤枉,自然要为自己澄清,四弟的一套说辞很快就被她揪出漏洞,一一反驳,总算没让四弟冤枉好人。”
酥宝点了点头,感受到苍三崽子投射过来的一抹余光,心头震了震。
苍九霄终于忍耐不住,拍案而起,一声重响,杯子摔得粉碎,酥宝看他好像把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苍九霄大喝:“没人冤枉你,因为那晚我也在金陵,我亲眼所见你痛打下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众人中除了靳思尤和靳若兰,其余皆惊。
苍御寰被这声重喝呛得一时语塞,只见苍家管家苍梁走进禀告:“城主,在四少爷的房间里搜出这个……”这人便是酥宝在得月楼见过的仆者,他手里拿了两个木偶,木偶披枷带锁,缚手钉心,背后一个写了苍九霄的名字,一个写了苍御轩的名字。
大夫人寒心地斥责:“表妹,你调教出来的好儿子,他不仅要害他的弟弟,还要害他的亲爹啊!”说罢,痛心地擦了擦眼泪。
苍九霄怒喝:“将这个不肖子锁进大牢!”
苍御寰甩开架在肩膀上的手,脸露怨恨和冷冽之色,面容骇异,大声冷笑几声,说:“父亲,你真的很偏心很自私,四个儿子中,你只疼老三一个,你把我们都当做……”哽咽地继续说道:“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儿子吗?他是嫡子又怎样?是嫡子就能任意妄为践踏我吗?”
苍御轩道:“我哪有践踏你?”
苍御寰冷笑,“你没有?从小到大,你的吃穿用度哪一项不比我优越?你喜欢穿蓝色,我就连稍微偏蓝一点的衣服都不能穿,我和你看中了同一匹枣红马,但父亲把马给了你,我想学射箭,但老师受了大娘的吩咐,只教你一个不教我,父亲每次出外游历,都只带你去……”
二夫人声泪俱下,“别说了,寰儿,别说了……”
苍御寰看了看一直坐着沉默不语的苍御风,“大哥,你说句话,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你还不如我,为何你不说句话?”苍御风依旧一脸漠然。
苍御寰看向靳思尤,“其实你才是幸运的,你没同我们一起长大,要不然,你今天就会跟我站在一道,这些人,”他指着苍九霄大夫人以及他所憎恨的人包括他的母亲,说道:“这些人,刻薄寡恩,没心没肝,该死的是你们!”
靳思尤眼疾手快将苍御寰的两腮捏住,并点了他的穴道,苍梁将他嘴里的东西抠出来,酥宝睁大了双眼,那东西是毒囊,原来他想自杀,酥宝觉得苍御寰其实也蛮可怜,她心里有些愧疚。
“押他下去!”苍九霄命令道。
苍梁和另一名护卫架着瘫倒在地的苍御寰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