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一名穿著蓝边白袍的少年紧张地抓著一只信笺,四肢僵硬地走了进来。
年轻的神侍,但就是太过年轻,不像是可以担负重任的模样,让三人同时不满地轻皱眉头。神殿就算要派人送信,也不该是派这样的雏儿,这样的人在三个站在公国顶端的人面前,怕是连说话也说不全。
果不其然,少年一上前,“噗!”的一声跪到地上,同时敲出了一声响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膝盖用力撞到地面所发出的。
应该很疼吧?三人一齐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少年。太紧张的结果,就是连下跪都拿捏不好力道……
少年略嫌瘦弱的身体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太疼,还是紧张过度所致。
“神、神殿,中、中位神侍多、多帕参见王、王上。”少年发抖的声音,带著一点哭腔,很是可怜。
神殿神侍一般分为上中下位,下位神侍负责外围接待,中位神侍负责神殿内部,高位神侍则属于顶级预言师的预备人选,通常负责轮流到各神殿分殿主持,甚至也接受各贵族的邀请,前往预言占卜。也就是说,神殿里真正负责内部管理和伺候首席预言师的其实是中位神侍。少年年纪虽轻,却已经是中位神侍,可见在日常表现,还有预言学习上,有极高评价。
荫沙尔发现,他似乎太瞧不起这个年轻的小神侍了。
心态一变,荫沙尔开始对这个小神侍好奇起来:“抬起头,你说,你叫多多帕?”
小神侍才刚抬头,就将头摇得如铃鼓似的:“是多、多帕。”
多多帕?那还不是一样?看著小神侍端正的五官,荫沙尔想了一会儿,才省悟过来:“多帕?”敢情少年实在太紧张了?
少年神侍用力点头,看来是对了……
荫沙尔轻轻颔首:“好,那么多帕,信呢?”
荫沙尔这么一提,多帕才想起一直被他用力捏在手里的信笺,连忙举起手,却发现,因为他太过紧张,信笺不仅被他抓皱了,还被他手心渗出的汗浸湿了一角。
脸一红,小心翼翼将信笺递出,多帕困窘地道:“在、这里。对、对不起……”
荫沙尔抬抬眉,接过信笺,随口问了一句:“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在他想,应该是有人将信送到神殿……
多帕摇摇头,认真地解释道:“这是圣师离开神殿前,交给多帕的。”荫沙尔的视线不在他脸上,多帕总算可以把话说得清楚了。
此话一出,荫沙尔才刚取出信纸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惊讶莫名地看著多帕。
离开神殿前?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送到王宫?是这个小神侍怠忽职守?想到这里,荫沙尔只觉怒火上涌,口气跟著严厉起来:“你为何现在才送来?”
荫沙尔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多帕吓白了脸,经这一惊,多帕又开始结巴了:“圣、圣师命多、多帕,等、等有大、大事情发、发生时,才、才能把信送、送到王、王宫……”他可是听匆匆回到神殿调派人手的护殿骑士,提到国王紧急命令,就立刻赶到王宫来哩!
当初圣师告诉他,只要神殿不正常调动人力,或者国王宣布重要消息,就要把信送到王宫去!他这段时间一直密切注意,应该是没有耽误啊!
囊卡迅速捕捉到问题核心,连忙追问:“你是说,圣师已经预测到会有大事发生,提前写了这封信?”
多帕点头。他不了解国王和左右相为何那么紧张,圣师是首席预言师啊!提早预测事情发生,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不过,方才就首席预言师遭掳此事万分头痛的众人,却完全不这么想。因为,如果首席预言师早知道会有刺客,为何不阻止?
荫沙尔急躁地将手上的信纸摊开,龙飞凤舞的字体映入眼帘。
魔族步步进逼,化明为暗,以避大祸。
以退为进,富国强兵,以待时机。
短短两行,简洁有力,的确是那个印象中不太喜欢啰唆的杜斯妥安森会有的语气。
荫沙尔将信笺随手递给囊卡,兀自思索信里的意思。
囊卡接过信,一眼就认出是杜斯妥安森的亲笔信函。逐字将内容不多的信看完,囊卡又将信递给答卡苏鲁多。
待答卡苏鲁多看完信,抬起头来之后,囊卡才道:“这的确是圣师的字迹。从信里看来,圣师应该是故意被抓走的。”
答卡苏鲁多屈指弹了一下信纸,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我可以理解他的用意,化明为暗,但是,他怎么确定他能全身而退?”
囊卡一听,也跟著猜测起来,但他很快就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脑部运动:“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圣师既然会这么写,应该是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
就在这时,已经沉默许久的荫沙尔突然挥挥手,对著年轻神侍多帕道:“回去神殿,把今天在这里看到和听到的,通通忘记。”
多帕虽然年轻,却也听得出事情的严重性,微微一愣之后,便立刻应了一声是,迅速离开。
荫沙尔直到看不到多帕身影之后,才回过头看著囊卡和答卡苏鲁多。
囊卡和答卡苏鲁多看到荫沙尔突然挥退多帕,便猜到接下来要讨论的,定是不能外传的机密,于是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讨论,等待荫沙尔进一步的指示。
“第一行很清楚,就是圣师失踪与魔族有关。那么,第二行,你们怎么看?”荫沙尔第一句话,却是问两人对信中文字的解读。
以退为进,富国强兵,以待时机……
这是说,利用这次机会,富国强兵?
囊卡和答卡苏鲁多同时心有所悟,彼此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然后同时陷入思索当中。
荫沙尔也不催促,任凭两人蹙眉苦思。
囊卡想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苦恼地看向一旁的答卡苏鲁多,却见答卡苏鲁多双眼眸光灿亮闪烁,似有所得……
“囊左相可有什么想法?”荫沙尔见囊卡从思考中醒神,立刻追问。
闻言,囊卡露出一个尴尬的苦笑:“这……臣以为,圣师认为这是一次让我国强大的机会。但是,臣想不通,若圣师不回来,人心惶惶之下,如何达到富国强兵……”
荫沙尔认同地点点头,似乎他也是这个环节想不通。
“会不会关键就在‘以退为进’上?”答卡苏鲁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荫沙尔心头一震,立刻追问:“此话怎讲?”
答卡苏鲁多微一沉吟,对荫沙尔躬身请示:“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请王上容许。”
此话一出,就连囊卡也神情一肃。身为右相的答卡尚且这般谨慎,可见接下来的话,定是非同小可……
荫沙尔看著答卡苏鲁多谨慎的表情,轻轻颔首:“但说无妨。”
得到允许,答卡苏鲁多这才继续道:“臣猜想,或许,圣师的意思是,我们公开圣师被掳的消息……”
说到这里,答卡苏鲁多小心翼翼抬头看了荫沙尔一眼,发现荫沙尔只是微微抬眉,并没有发怒的意思,才又接著道:“我们可以利用圣师被掳这件事,激起人民的危机感,然后……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大肆建设、筹训军队,以弥补我们在北方大陆失利的亏损。”
荫沙尔一边听,一边心情激动起来,听到最后,荫沙尔的双眼也同答卡苏鲁多一般灿亮了。
以退为进就是这个意思吧!当首席预言师被掳的消息传来,他只想到封锁消息,避免恐慌,倒没有想到可以这样操作。
答卡苏鲁多的猜测可行性相当高,若能以此激起全国同仇敌忾,不仅不久前两场战争失利的阴霾一扫而空,更可顺势扩大军备,补足四大军团在战争中消耗的元气。荫沙尔越想越激动,不禁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就这么办!右相立刻拟定说辞,明日一早,立刻公布。”
说完,荫沙尔又转向囊卡:“烦请左相将四大军团需要补充的兵员,还有全国适役年龄的男性数量,统计一下,过几日,我们就来全国性徵调兵员。”
隔天,首席预言师被魔族所掳,意图摧毁里尔公国与大神沟通管道的说辞快速流传。此番说辞,引起举国哗然,舆论全都偏向立刻抢回首席预言师,局势简直就如即将引动大战似的。
见局势过热,荫沙尔连忙出面,表示首席预言师早已预料魔族阴谋,并有所防备,在大神庇佑之下,没有安全问题,但为了避免有心人再度以首席预言师为目标,神殿已经将首席预言师安置在安全而隐密的地方。
这番话,成功安抚了盛怒中的人民,在这样的气氛下,果然就如荫沙尔所料,两天之后的徵兵,热烈异常,短短三天,所有兵员补充完毕。一时间,全国笼罩在激情之中,一个又一个命令从王宫发出,顺利推行至公国各个角落。
一个无意造就的蓄意事件,让里尔公国全国动了起来。里尔公国成为人类世界中,蓄积最大能量的国家……
就在里尔公国被激情笼罩时,萨摩人却到了模里邦联的穆答乌普。
看著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萨摩,尼路担忧地问:“王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王子妃昏迷不醒呢?”
昨天他自月镇返回,看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萨摩,坐在床边守著昏迷的琉璃。整个龙人王宫都笼罩在沉闷的气氛下。尼路试著问图苏原因,图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萨摩早一天回到穆答乌普,抱著昏迷的琉璃就往寝宫走,什么话也没说。图苏问过,但萨摩只是摇头。
尼路这一问,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反应,萨摩摇头不语。
其实萨摩也不知道为什么,琉璃就那样毫无徵兆地昏迷了。他查探过琉璃全身,没有受伤、没有疾病,就是不明原因睡著了。萨摩唯一想得到的原因,就是属于魔族的后印和属于神族的月印。但详细情形,萨摩真的完全猜不出来。
每一天,萨摩就坐在床边,等著琉璃醒来,陪著他的是到里尔公国之前,托伊阔利市的龙人,送到北方大陆的小斑,偶尔,小黑、小白也会胡闹著,希望萨摩心情开朗,但是,看到琉璃现在的模样,他如何能开心?
“主人!你看、你看,大笨蛇的胡子又长了,可以打蝴蝶结了。”小白乐呵呵地指著双生鼻子上被打成蝴蝶结的触须,捧腹大笑。
双生恢复龙形的缩小身体,盘在床边。
“这、这不是胡子。”双生无奈地道。
双生个性本来就懒散,也不计较两只小精灵的动作,尤其在知道两只小精灵的用意,是希望萨摩可以高兴之后,更是“忍辱负重”了。
可惜萨摩连头也不回,自然没看到小白的杰作。
听到双生反驳,小白倒也野蛮:“我说胡子就是胡子。”
闻言,双生除了咕哝了几声之外,还能如何?
就在这时,坐在双生头顶的小黑,打量了蝴蝶结一会儿,突然道:“白的,这里有两根胡子。”
小白一愣,动作停了下来,双眼灿亮亮的:“你是说……”
见状,双生暗叫不妙,正想伸出前爪保护自己的触须,却听得两只小精灵欢呼一声,一人一根,揪著双生的两根触须,立刻将蝴蝶结扯开来,然后便死命荡了起来,像是在比谁荡得高似的。
两只小精灵一边荡,还一边吆喝著,乐得格格直笑。本来是为了逗萨摩开心,不过这会儿,两只小精灵早已忘记原来的目的,兀自玩得高兴。
两只小精灵那点重量,即便再用力,双生也不担心他们会扯痛他,但是,这不包含“痒”!两根触须被一上一下的扯著,双生鼻子是越来越痒,最后终于在喷了几次气之后,大大一声“哈啾”!
彷彿暴风来袭,两只小精灵惊叫一声,顿时被双生的喷嚏卷上半空!然后在两只小精灵哇哇惨叫中,重重摔成一团!
见状,双生可乐了!低沉却响亮的笑声,嚣张地从嘴巴发出。
两只小精灵挣扎地爬起,正想好好训诫双生一番时,一只大掌却将他们拎了起来。
正对萨摩的脸,两只小精灵发出尴尬的笑声:“主人……”
原来,两只小精灵跌到的不是别的地方,却是琉璃的胸前,才会被萨摩给拎起来。
“对、对不起。”两只小精灵愧疚地道。他们是想让萨摩高兴,才故意营造快乐的气氛,可不想惹得萨摩更不高兴。
萨摩当然知道两只小精灵的用心,又怎么忍心责备?轻叹一声:“让你们担心了。放心,我很好。”
此话一出,两只小精灵瞪著萨摩看,表情很明显缺乏信心。其实何止两只小精灵?就连双生也能感觉萨摩低落的情绪!若非萨摩情绪低落,又怎会把两只小精灵连同双生都赶了出来,还不是因为不希望他们打扰。只是两只小精灵和双生即使离开萨摩的身体,也不敢远离。就连小斑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收起野性,甘愿天天在寝殿里陪著萨摩。
见状,萨摩不由得苦笑。其实他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也没有颓废,至多就是放不下琉璃罢了。尤其他心里非常担心,琉璃的昏迷代表的是另一个性格全然苏醒……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放心。”萨摩说完了这句话,回过头继续看著昏睡的琉璃,留下面面相觑,一点都不放心的精灵、龙神和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