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穿过回廊,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一个房门虚掩的房间,领路的贵妇人才脚步一顿:
“这里便是了。”说著,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然没有方才那间房间的夸张大门,但里面的空间却不惶多让。先走过摆放著简单而精致桌椅的前厅,一张豪华的大床出现在眼前。仆人们来来去去忙著,有人端水,有人倒茶,有人忙著清理满地秽物。
大床上横躺著一个男子,外衣已经脱下,只穿著内衣,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男子在床上扶正。男子并不安分,嘴巴一边不知所云地大呼小叫,一边手脚并用,将几个仆人踢得东倒西歪。
贵妇人对这种状况似乎很熟悉了,也不见惊讶,很快便指挥著仆人将一切收拾乾净,接著来到床前,像哄小孩似的,一边在床上男子耳边柔声说著安慰的话,一边伸手轻拍男子胸膛。
这一走近,萨摩总算看清楚床上的男人。这个前宫廷侍卫长的男子││哈托·丹尼顿,两鬓斑白,凹陷的眼窝,瘦削的脸颊,满脸皱纹,看起来苍老得惊人。若不是出现在这间大宅里,谁能猜到这么憔悴的男子,竟然会是一个生活富裕的贵族?
看来,就如贵妇人所说的,哈托·丹尼诺这十几年被自己的心折磨得不轻。
看著贵妇人忙著安抚床上还在胡言乱语的男子,萨摩心中一动,缓步上前,轻声道:“夫人,让在下试试可好?”
贵妇人闻言,回头看著萨摩,有点怀疑,但看萨摩似乎相当自信,再看自己的丈夫的状况,终于退离床边。
萨摩走到床边,左手悄悄按著哈托·丹尼诺的手,右手则悬于哈托·丹尼诺额头上方,嘴里喃喃有辞地道:“在詹卡拉·纳恩司铎的光辉之下,梦魇远离,让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里尔公国很常见的小仪式,用来驱离梦魔。里尔公国的人民一旦做恶梦,都会找预言师进行这种简单仪式,据说便能换得好一段时间的好梦。为了伪装成预言师,萨摩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喃喃念完一串仪式咒语,萨摩右手在哈托,丹尼诺额头上一弹。说也奇怪,就这一下,哈托·丹尼诺突然安静下来,不一会便发出规律而安稳的呼吸声。
见状,贵妇人呆了。这个方法贵妇人不是没用过,她甚至是请神殿的顶级预言师来举行仪式,但不论重复几次,她的丈夫都非得闹半个时辰以上才会慢慢安静下来。顶级预言师表示,这是她的丈夫违背大神的旨意,仪式才会无效,这让贵妇人更相信自己的丈夫的确惹怒了大神,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一个人可以成功利用仪式让她的丈夫安静下来!
贵妇人吃惊之后,紧接著是狂喜。这个占卜师贵妇人对他本来不抱太多期待,但现在看到这一幕,顿时信心大增。果然就如传言中所说的,此人虽只是占卜师,但能力却有预言师那么高!
眼角瞥见贵妇人惊喜的眼神,萨摩知道他的策略成功了。他当然不是真的会驱逐恶梦,事实上,萨摩只是偷偷将神能送进哈托·丹尼诺的体内,直击大脑。酒醉的人只不过是神经亢奋,萨摩用神能抚平脑中的能量波动,哈托·丹尼诺大可以好梦连连。萨摩费事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让贵妇人更死心塌地地相信他。幸好,掌握神能之后的萨摩对能量的体悟已然今非昔比,否则还不一定能果断地利用这种方法取信贵妇人哩!
打铁趁热,萨摩趁著贵妇人深受震撼的这时,萨摩立刻进行他的下一个计画:“夫人,趁著大人安静下来,我想试试聆听大神的谕示。能不能请夫人暂且回避,并且暂时别让其他人接近这个房间?”
贵妇人闻言立时省觉,忙不迭地道:“当……当然可以。你……大师尽量。”贵妇人这会连称呼都变了。
待贵妇人领著仆人退去之后,萨摩环视偌大房间,思索了一会,终于决定动一点小手脚。
他必须预防他人窥视,发现他的举动。于是,萨摩运起神能。在双眼金芒大盛之下,萨摩双手平托,掌心浮著一颗七彩光球,颜色在光球中流动,十分美丽。
“听吾之命,跟随窥视者之心,幻化型态!”萨摩低声呢喃。
随著声音,七彩光球飘离掌心,在房间绕了一圈,停在萨摩上方,听得“波”一声,光球破裂,七彩光芒立刻往四周窜流而去。
这也是结界的一种,但是却不是现今的人类或精灵能够掌握的结界。这个结界使用了四周所有元素,是属于神族的高等力量─迷障术。来人到此,便会被心里的想像迷惑,以为他看到了真实,其实成现在他眼前的,只是心中的幻影罢了。这种法术,对于迷惑人类或是低等魔、神族效果显著,但若是遇到与施术者同等级的神族或魔族人,迷障很容易便会被破去。
在里尔公国,萨摩一点也不担心这一点,所以他很大胆地使用这个神族法术,目的就是避免人们无谓的好奇心发现他的真正目的。不过,萨摩却想不到,这个法术的确掩盖了他的行动,却也造成往后他莫大的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萨摩完成迷障术之后,才放心地看向床上睡得恁熟的哈托·丹尼诺。
伸手按住哈托·丹尼诺的头,大拇指扣著哈托·丹尼诺的眉心,其余四只手指则按在他的头顶。白光一现,萨摩闭上了眼睛。
突然,萨摩发现自己骑在马上,走在笔直宽敞的道路上,马蹄踩在硬石板地面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萨摩知道,他已经来到哈托·丹尼诺的回忆中,他所看见的,其实是哈托·丹尼诺当年所看见的。眼前陌生中带著熟悉的景象,应该便是当年皇宫外的都城大道,虽然有些不同,但还看得出来。
为了完整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萨摩用了最冒险的方法,也就是漩神术的其中一个方法。大部分使用漩神术,都用一问一答的方式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但漩神术还有另一个施展方式,可以更完整地知道所有事情,那便是将意识潜入被施术者的记忆中。因为花的心力太大,加上被外界打扰时容易造成功力损伤,所以大部分神、魔族人施展此法,都不会使用后者的方式。萨摩为了得知一切,自然顾不了这么多。
哈托·丹尼诺骑著马,他刚**,正打算回家歇息。这些日**里不平静,死了好些个王子、公主、嫔妃、侍女和执勤的士兵,许多高官也莫名其妙地暴毙,可真把他累翻了。
“大人,上头有查出什么吗?”跟随在哈托·丹尼诺半个马身之后的士兵压低声音问道。
哈托·丹尼诺摇摇头:“能查出什么?连死因都查不出来啊!突然口鼻溢血而死,没有外伤,却又不是中毒。唉……”
士兵沉默了一会,又怯怯地问道:“会不会像传说的那样,是……是那坦大人?”
“胡说!”哈托·丹尼诺斥道:“那坦大人已经预言过了,这是我国无法避免的灾祸,跟那坦大人没有关系。”
士兵还有些迟疑:“可是,预言是那坦大人说的,谁晓得他有没有……”
士兵的声音蓦然中断,因为哈托·丹尼诺已经狠狠地瞪住他:“预言也可以乱讲吗?大神会降下惩罚的!”
此话一出,士兵也无话了。
哈托·丹尼诺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环视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道:
“你不知道,那坦大人的预言实现了,凶手一定就是那个人,只是找不到证据而已。”
闻言,士兵精神来了,连忙问道:“谁?大人已经知道了?”
哈托·丹尼诺长叹一声,喃喃道:“……狼子野心,动摇国本。”
八字一出,士兵立刻倒抽一口凉气:“您是说……四王……”
这句话在贵族内部悄悄流传,虽然没有人敢大声宣扬,但知情的都知道,这是那坦·埃森,对那名曾经杰出到八千宠爱集一身的王子,所下的预言。
“嘘!”哈托·丹尼诺连忙示意噤声:“要是传出去,小心掉头!”
士兵立刻惊觉,连忙捂住嘴巴,见四周没人发现他的动作,这才又开口低声问道:
“他……他怎么敢做这种事,大罪啊!”
蓄意谋杀贵族,而且还是连续……
“我怎么知道?”哈托·丹尼诺没好气地瞪了士兵一眼,才又无奈地道:“权位诱人吧。”
士兵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难道……王……王不知道吗?”
哈托·丹尼诺翻了翻白眼:“你以为我这么大胆,敢随便指谁是凶手吗?”
士兵一愣,讷讷地道:“您……您是说……”
“当然是王说的,我只是在旁边听见罢了。”哈托·丹尼诺又叹气了。
士兵也跟著叹气:“要是当年听左相的建议,把他杀了,也省下这些大祸,偏偏王心软。
现在要杀,可要讲求证据了。”
哈托·丹尼诺不语。如果王要杀死那个人,随时都可以,只是王还不想放弃那个他曾经那么宠爱的儿子。
伴著喀啦喀啦的马蹄声,两人沉默著。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又急又快的马蹄声,转眼一匹马超过哈托·丹尼诺。马上之人一拉缰,马身一扭,立刻横著停在哈托·丹尼诺之前。在哈托·丹尼诺开口喝问之前,马上之人已经跳下马,跪在地上,一边喘一边发抖:“哈托大人,快!王……王驾崩了!”
“什么!”这消息恍若晴天霹雳,将哈托·丹尼诺打得懵了。
“王在猎场突然驾崩,大臣们都慌了,那坦大人悄悄命属下回宫通知哈托大人应变。”报讯的士兵以为哈托·丹尼诺没听清楚,立刻又补充解释。
这会,哈托·丹尼诺总算回神,二话不说,勒马回头,往皇宫急驰而去。
一进皇宫,哈托·丹尼诺立刻直奔国王寝宫,从国王交代的地方拿出一只锦盒。
“丹尼诺,如果我也出了事,你就把这个交给左相。”国王在两天前才说过这段话,哈托·丹尼诺还安慰他不要杞人忧天,没想到……
这一定是国王的遗嘱。哈托·丹尼诺捧在手上,突然觉得全身怕得发抖起来。急急忙忙往外走去,脚下却一绊,捧在手上的锦盒掉在地上,跳出一片四周画有王家花纹的长形木片。
哈托·丹尼诺不想看,但是朱红色的字却自动跳进他的眼睛:“诛四子,立五子为王。”
简单的几个字因为下面印著的国王印章,显得特别沉重。
哈托·丹尼诺心头一跳,连忙捡起木片放入锦盒当中,正想走出去时,突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哈托·丹尼诺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直觉奔入内室,翻过后窗,小心翼翼地躲在窗下草丛。
脚步声进了国王寝宫,接著便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哈托·丹尼诺知道是谁了!所以他更恐惧了。王驾崩的消息刚传回来,在所有都城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时,那个人已经早一步来翻找王的寝宫。这代表什么?这代表这一切都是他计画好的!
“找不到!”里面传来这样的声音。
“继续找,等一下进来这里的人,见一个杀一个。”冷酷的声音随即命令。
哈托·丹尼诺闻言,全身盗出一身冷汗。幸好他早一步离开,否则……
看著手上的锦盒,哈托·丹尼诺犹豫了。看情况,四王子的势力已经控制了宫廷,他若是拿了这锦盒出去,会不会反而遭祸?哈托·丹尼诺有些举棋不定。
大臣们陆续回到都城,那坦·埃森护著王的遗体回到叶都。国王驾崩的消息传遍公国,悲伤弥漫在这个国家的所有角落。
哈托·丹尼诺夹在百官之中看著护送遗体的行伍,内心很痛苦。他终究不敢将锦盒交给左相,反而将它埋在树下,但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左相竟然被冠上谋逆罪,被右相命令司兵长在宫门前处死了!
哈托·丹尼诺这时才懂,左相一定是王托付处理遗嘱的人,如果他立刻将遗嘱交给左相,那么不仅右相无法杀死左相,还可以经由左相的力量,将情势逆转过来。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所有官员一面倒地倾向四王子!
是他的错啊!自从成为宫廷侍卫长之后,哈托·丹尼诺便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犯错,没想到第一次犯错竟是这么大的错误!他后悔极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坦大人了。如果那坦大人可以拨乱反正,那么他的错误便有补救的机会。
所有大小官员一回宫立刻进行会议,讨论下一任王位的归属。那坦·埃森也跟著进去了,直到入了夜,宫廷四处都掌起灯,官员才陆续走出会议厅。
哈托·丹尼诺一直在外面候著,好不容易等到那坦·埃森走出会议厅,那坦·埃森脸上沉重的表情却让哈托·丹尼诺全身凉了半截。
那坦·埃森也发现了哈托·丹尼诺的存在,停下了脚步。
“那坦大人……我……我对不起……”哈托·丹尼诺缓步上前,愧疚无已地道。
那坦·埃森,一向儒雅冷静的男子,第一次让哈托·丹尼诺听见他的叹息:“你没有将王的遗嘱交给左相。”
哈托·丹尼诺闻言心慌了起来:“这……我……王的遗嘱我还留著……”
哈托·丹尼诺想告诉那坦·埃森,他随时可以把遗嘱交给那坦·埃森公布,没想到那坦·埃森却举起手阻止了:“没用了。左相是唯一适合宣读王遗嘱的人。我虽是首席预言师,却无权命令百官,王既已回归大神怀抱,我就只能等著下一任王即位。”
说到这里,那坦·埃森显得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