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安若躺在床上，今晚，栓财依然没有出现。
李妈妈说，明天老板娘要教授她的应该是一些待人接物的应酬之法，以及一些交际手段，甚至，还有男女之事。
至于周小小，李妈妈告诉安若不用过于担心，她虽然平时言语刻薄了些，人倒也不坏，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对安若不利的事情来。
安若又想起今天中午在湖边见到的那人，那人倒是有趣，拉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话，也真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想罢，不禁莞尔，或许他只是因为即将要出国了，憋不住心中的兴奋，所以才会对自己一个半大的孩子说了那么多。
看着透过窗户洒下的一地霜白月光，安若渐渐睡熟了。
——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李妈妈来把安若叫醒的。
李妈妈经常自嘲似的唉声叹气，说年纪大了，觉少了，睡觉也惊醒，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吃能睡的，多幸福。
吃过了早饭，安若拿出古筝练曲，一首曲子未了，就听外面一阵嘈杂。
李妈妈开门去看，却见一行人抬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大东西进了屋。
王管事在一旁指挥着，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让下人们把东西放下。
待搬运东西的几个人都走了，王管事才赔笑道：“小姐，这是老板娘吩咐送来的，名叫钢琴，说是现下正时兴的东西，让您有空的时候学一下。”
安若看着它，这东西，看起来就是一个木头柜子，钢琴？
虽是不解，也只得先应下，谢过王管事，送他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主仆两人，她俩绕看这怪东西一周，没看出什么门道，也不敢乱碰，正在发愁之时，徐先生来了。
“小丫头，昨天我没来，你都做了些什么呀？”一进门，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还未等安若回答，他便被房内的钢琴吸引住了视线。
“这是？戴老板送来的？”他疑惑的走到钢琴前，打开盖子，露出一排洁白的按键。
安若顿时了然，原来是这样。
徐先生按了几个键，听了听音，赞叹一声：“好琴！”
抬头对着安若满脸笑意的说到：“丫头，等我明天带了工具，帮你调好了音，再教你弹好不好？”
安若有些无奈：“这又不是我想要学的，不着急，您老看着办。”
“好好好，你不急，那么……你要不要学呢？”说着，徐先生用手指在钢琴上弹出一串好听的音符。
叮叮咚咚，安若看了看放在一边的古筝，它的声音清脆明亮，不似古筝的悠远深沉，它的声音清脆明亮，欢快轻愉。
安若心里被这音色勾的痒痒的难受，歪头思考了一下，又看了看那洁白无暇泛着莹莹亮光的琴键，闪呀闪，眨啊眨，似是在引诱着自己。最终，安若作为一个小女孩的好奇心终究是占据了上风。
安若认输的点了点头:“我想学。”
徐先生闻言，好似得了天大的胜利般，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安若见他衣服小人得志的样子，气不过，瘪瘪嘴，一脸愤怒状的瞪着眼前这个狂笑不止毫无半点为人师表自觉性的徐先生。
李妈妈站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的师徒两人，不禁也笑出了声。
正这时，徐先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敛住了笑意，神色认真的看着安若说到:“丫头，说真的，你要不要学，英语？”
英语？安若不解的望着徐先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徐先生正了正颜色，继续说到:“现在国内时局这么乱，而且，你也知道，你现在所在的是个什么地方，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顿了一顿，似是在给安若多一点的思考时间：“多学一门语言，总归是多了一条退路。现在的你许是不明白的。”
徐先生的眼睛里有一抹深深的担忧，他看着安若，这个漂亮的近乎妖孽般的孩子。
在和平盛世，漂亮或许会是福，但生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又是身陷妓院这样的地方，就绝对是祸非福了。
“众人都说是红颜薄命红颜祸水，其实，哪里是红颜薄命，还不是红颜易招女人妒忌，招男人爱慕争抢，平白的也就比别人多了许多磨难。”
安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概是被徐先生眼里的忧虑所感染，她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郑重其事的点了下头，认真的说好:“好，我学英语。”
徐先生抬起手，宠溺的摸了摸安若刚刚只够到他胸口的脑袋，脸上表情放松下来，挂满了笑意。
在院子另一边的醉梦居里，周小小正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满是酸涩。
这已经是自己头戴云梦阁花魁之名的第五个年头了，15岁出山，16岁名震上海滩，成为云梦阁当之无愧的花魁。
当时啊，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求自己一笑，还有那个周公子，甚至只因为自己和别人多敬了一杯酒而争风吃醋到和那人大打出手。
那时候，可真是热闹的紧呢。
周小小想到这里，更觉心中一涩。
都道是红颜易老，其实，哪里是红颜老，是人心更易变。
镜中的自己，容颜和当年并无二致，甚至比起当年的青涩，更多加了一丝从容和大气。
可是，可是人心易变。一张面孔，无论再怎么美，看久了也是平常。喜新厌旧，人之本性。
你漂亮吗？不怕，你尽管漂亮着，等别人都厌了倦了，自会有比你更漂亮的人冒出来，重新取代你的位置，被那些人宠着爱着追着捧着，得到曾经你所拥有的一切。
周小小凄然一笑，很快，就该轮到自己被人遗忘在脑后了。
曾经的花魁，一旦被拉下宝座，地位并不比二等**好多少，甚至更凄惨，要遭受更多的白眼和嘲笑。
这么多年了，自己也不是没见过，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才对，可真到轮到自己的这一天，却怎么也过不去心中的这道坎。
周小小回头环顾一眼这间华美精致的屋子，这房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住多久？一年？两年？三年？
最多不出三年，戴子芳就该把这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统统都送给那个小女孩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更加苦涩。
人人都只见自己锦衣玉食华服加身，都看着自己人前风光，可是，等这风光过后，还会有人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