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陈书桐站在镜子面前，仔细打量自己，她有一头柔细乌黑的头发，刚刚齐肩披着，光洁而飘逸；她的眉毛
很秀气，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上吊；她的鼻子不高，却小巧宜人；薄薄的嘴唇润泽红亮……她身材不高，
只有一米六，这也是她最以为憾的事。
她先是换了一件红色的紧身裙子，一照自己也笑了，镜子里的人就像个新娘子，然后她又换上那件白色的
棉布裙，又觉得太家常了。于是，她对着摊得一床的裙子，发起愁来，不知道该穿哪一件。最后，她选了一件
米色有兰花草的长裙，配上一只象牙白的手串。她可不想让人觉得她是来"钓个金龟"的，何况，于菲那帮朋友
里肯定也没有"金龟"，都是和她一样的"蚁族"。但即使是"蚂蚁"，她也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美丽。
她正在梳理她乌黑的长发，于菲就啪啦啪啦跑上楼来。
"哇，这还了得？你一去，怕不把那些男孩弄昏了头。"于菲歪着头对陈书桐左右打量，然后就开始催促：
"快点吧！我们要倒地铁，还要坐公车。"
书桐看了看于菲，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红色短袖衬衣，一件黑色小马甲，这身打扮显得她更胖了，可是，她
想，青春和乐观就是于菲最大的优点，自己永远做不到她那样。
一进包间，书桐就感觉到包厢里的目光全都聚焦灯一样集中在她身上，她有一秒钟的不自然，她很快恢复
了平静和镇定，甚至带点小得意地收获着他们仰慕的目光。
于菲拖着朋友的手，逢人就介绍："这是我的朋友陈书桐，这是×××……"
其中有人就问："美女，你在什么地方上班呀？"这个时候的书桐就神气不起来了，还好于菲帮她救了场：
"她才来没几天，还没找工作呢。"
"像你这样的美女，一定不难找工作的。"人们都这么说，可是书桐心里还是讪讪的。
"这位是竹篙的同学，徐明风，你叫他青蛙好了，他蛙泳游得特别好，还得过奖的，你看他长手长脚的再
戴个眼镜，是像只大青蛙吧？"于菲叽里呱啦地指着一个男生给书桐介绍。
"青蛙"看来脾气甚好，只是一味的微笑，说着"幸会幸会"，然后翻出名片给书桐。书桐接过来一看，上面
写着"野外用品导购"，她想，什么导购，就是一个推销员罢了。然后又陆续认识了几个人，一个长得老相的，
大家喊他老李头，是学医的；另一个姓高，学文的，打算做媒体……大部分是于菲和竹篙的同学、校友或者邻
居，这印证了书桐的想法，果然这一群都是"蚁族"，她的兴趣不自觉地低落下来。她刚想坐下去，沙发角落里
的一个长着青春痘的男生，怪声怪气地开口了：
"于菲呀，这样的美女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噢，真是想不到你会来，没看见！"于菲硬邦邦地说，"书桐，这是蒋斌，做室内设计的。"
"美女，将来你要设计房子，我一定全身心效劳。"那个蒋斌油腔滑调地说。
书桐对他的人和说话的口气都不舒服，她想：在S城买房子？两万一平米的房子？简直天方夜谭！但她还
是勉强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
于菲皱着眉头，悄悄地对书桐说："以后别理他！这个人坏得很，都说他为了留在S城不择手段，专门追本
地女孩子，30多岁的也追，20多岁的也追，不要脸！"
"那你怎么叫他来？"书桐低声问。
"我可没叫！我在我们那个群里发的消息，他看到我说来了个美女，自己颠颠地不请自来。"于菲翻翻眼睛
，忽然又笑出来，"看来美女的力量无穷大啊！"
"呸，见鬼！"书桐笑着骂，还要说什么，忽然，门一推，一个高大的男人进来了。
"大画家，迟到了。"因为竹篙正对着门，就嚷开了，"给你引见一位美女……"
他话刚出口就怔住了，他看出书桐的表情不寻常，冷冷地板起了脸，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而沈若尘把头
发用力往后一摔，脸上居然有几分惭愧。
"竹篙，你怎么搞得么！"于菲心无城府地叫起来，"他们认识的。"
"你们认识？太好了。"竹篙说，"那就不用介绍了。来来来！"他拍了拍手，"人齐了，让我们先为中秋节
干一杯！"
一阵杯子瓶子相碰的声音，有人吹口哨，有人欢呼，有人在大声喊"节日快乐"，不知道是谁搞了一个响铃
，一阵乱摇，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书桐喝干了杯子里的可乐，欢乐的气氛是具有感染力的，她不知不觉跟
着微笑起来了，觉得还是人多热闹好，逢年过节的在异乡，家人又远在千里外，多亏了有那么一票人聚一下，
否则怕是要寂寞死了。
有人开始点歌了，霸占着麦克风乱唱一气，也有人在角落里聊天。书桐因为感冒刚好，嗓子还不是很利索
，倒是没有多大唱歌的心情。只想多喝点水，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蓦然间，发现有个人坐到身边来--一对
炯炯发光的眸子，满头乌黑的乱发，挺直的鼻子下是张薄而坚定的嘴，下巴上胡子未刮，衬衫的领子未扣，下
面是条已发白的牛仔裤，满身的吊儿郎当，满脸的桀骜不驯，却浑身带着股特殊的男性气息！
书桐想站起来，挪个地方，但是一来这样不方便，二来又显得自己小气，她就装成毫无知觉的样子，两眼
盯着卡拉OK的大屏幕，心里却在等着对方先发话。其实在送药事件后，她已经原谅了沈若尘，但是她始终不满
意对方的态度，因为长这么大，还没有男生对她如此冷淡过。
一首歌都唱完了，身边的沈若尘却还一声未出，似乎忘记了书桐的存在。书桐的火又上来了，心想就算你
帮过我，就算你有点艺术天赋，也没必要这样目中无人吧！她越想越气，暗自诅咒："以后就算在S城待上一辈
子，也不跟这个家伙说话！"
不料，她刚诅咒完，对方就开口了：
"那天的事情很对不起。"沈若尘的声音低而柔，语气却是郑重其事的，郑重得书桐不得不把脸朝他那里侧
了一点儿。
"我在工作的时候，脾气总是这样不好，也没想到有人会闯进来，说话欠考虑。"
书桐并不说什么，只是听着。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画广告画。"沈若尘慢慢地，自顾地说下去，"老板总是要我把女人的裙子画短点，再
短点，那天我已经修改了N次，所以很烦躁。"他笑起来，两边嘴角微微向上牵着，隐约露出两颗虎牙，那样子
非常生动、纯良。
"你画广告画？就是路边的广告牌上那种？"书桐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点不大不小的讽刺，"听于菲说，你
很有才。"
"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难得的是沈若尘没有书桐预料中的过激反应，他又习惯地拨开了垂到前额
的那缕头发，"学油画是因为当时喜欢，而毕业后才发现这个专业很难找工作。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画画，
只是一种兴趣，一种爱好，所以，拿它来谋生的时候，我就会时刻感到有点郁闷。"
他那坦白的真诚的语气、微蹙的眉头、深邃的眼神都引起了书桐的注意。她觉得自己也发够脾气了，应该
见好就收了，何况面前这个人并没有所谓"艺术家"的"愤青"和"装文艺范儿"，他更像一个平易近人的男同学，
于是，书桐就立刻改了话题。
"那天我也不对，不该冒失地冲进来了。"
"这样也好，我们不用介绍，就自动认识了。"沈若尘似乎到这一刻才转轻松。他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嘴角
微微上挑，又露出他那两颗虎牙。
"你感冒好点了嘛？"
书桐的脸忽然微微地发热了："谢谢你那天替我叫医生。"
"没什么，你大概有点水土不服，你是哪里人？"沈若尘轻描淡写地就把话题一转，"我老家是四川G县，一
个小县城。"
"我是福建，"书桐文雅地笑笑，但她不想说自己的县城，只报了省会，"沿海那边的。"
沈若尘把整个身子往她那边侧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家就你一个孩子？父母都退休了吗？"
一语提醒了书桐，她"哎呀"轻叫了一声："看我这记性，我得出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说着，她拿起自己小
巧的手机，就往包厢外走去。
沈若尘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这时候青蛙在点歌机那边喊了："老沈，快来快来，跟我合一首《死了
都要爱》。"
"求求你做做好事，饶了我的耳朵吧！"沈若尘还没说什么，于菲就受不了地大喊起来：
"哎，跑调跑到青蛙这个份上，就不能叫跑调，要叫第二次音乐革命！"
蒋斌又是摇头，又是笑，顺便点着一根烟抽起来。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青蛙不理会别人的议论，也不等沈
若尘，自顾唱了起来。
"天啦，不要唱啦，可怕！"于菲尖声喊。
"我可没勇气和他合唱。"沈若尘笑着对于菲摇头，"让他去疯吧。"
这边，书桐给家里打完电话，报了平安，问了家人节日快乐，顺便说了一句："我和于菲的朋友一起在卡
拉OK玩。"
她的意思是让父母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是有朋友陪着的，没想到母亲一听就唠叨开了："那个于菲能
认识什么样的朋友？你最好不要乱交朋友。书桐，你要记得，挑选对象可是终身大事，一定要有经济基础，可
不要花了眼睛迷了心……"
"我又没有要谈男朋友，妈妈说这些干嘛！"书桐听着母亲重复那些重复了N次的话，只得无力地辩解。
"……记得给亲戚什么的都问个好。"总算，母亲知道长途电话费贵，早早收了线。书桐心想，难道要我一
个个打电话去说一些客套话？不如发个短信算了。她看看手机上，陆续有几条老同学发来的群发中秋短信，就
选了一条，编辑一下，换成了"陈书桐祝贺"，按下"群发"键。
她跑回包厢，正赶上青蛙扯着他的破嗓在大叫。书桐皱着眉头笑，刚要坐下，不料手机又响了起来，她只
得又推开包间的门出去接听。
手机上显示是"顾家骏"，顾家骏是谁？她的脑子有点迷糊，但是既然有来电显示，说明这不是骚扰电话，
于是客气地接了。
"喂，您好？"她甜美而公式化地问。
"您……你是陈小姐吧？"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吞吐着问，"我……我是那天给你带路的那个，顾家骏
。"
"噢！"书桐恍然大悟，"是你呀，顾先生，节日快乐。"
"谢谢，谢谢。"顾家骏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顿又说，"我打过电话给你，号码不是现在这个。"
"噢，我当时用的是我老家的手机号。"书桐解释说，"后来就换了号码了，抱歉。"
"不不不，我抱歉才对。"
"你？抱歉什么？"书桐怀疑这人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我，喔，我以为你不乐意同我做朋友，有意给我一个空号，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存了我的电
话号码，谢谢你给我发节日问候……"
书桐听得直想笑，但是觉得人家真心地感谢你，自己也应该领情。她听说学理科的人都性格古怪，书呆子
气重，她想，这个男人也许没什么朋友，所以一条短信就让他激动成这样。
这么一想，她就放柔了语气说："不客气，节日么，当然要祝福朋友了。"她急着想挂电话回到包厢，"顾
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下次再聊好吗？我的朋友在等我呢。"
"喔，你和朋友在一起吗？我听到有音乐声，你们是在卡拉O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