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远远的，看到了S城四环以外的灯火，顾家骏的神经才习惯地松弛下来。开车几年了，他一直保持着警惕
，直到快到家门口，提着的心才能放下来。
顾家骏放松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落寞：自己生活得好辛苦！这么多年打拼下
来，也只能在S城的四环外买个房子。但这也足够让他的家人引以为傲了。
"我们家儿子现在是S城人了。"父亲见人就夸，"这么多年的书没白读！"
"是啊，你教育得好，儿子争气！"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顾家骏都会在心里冷笑几声，教育！顾家骏12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没隔半年，父亲
就很快建立了新家庭，继母也很快生了个妹妹。从那以后，父亲的钱大部分都投在了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给
她买钢琴，送她上学前班，给她请家教……顾家骏本来对父亲那么快另结新欢就不满，认为父亲肯定在母亲去
世前就有外遇了，没准母亲就是被父亲气病气死的！现在看父亲忽略了他，他心里更是发狠："你不管我是吗
？好，将来我一定要去大城市，做人上人，飞黄腾达，有大出息，然后绝对不理你！"
于是他努力读书，高中时候就弄成了近视眼。好在努力没有白费，他的理科成绩非常优异，被S城的理工
大学录取。然后，他考研究生，进了研究所，他的论文不断发表在学术杂志上……他觉得今天的成就，都是靠
他个人打拼来的，父亲没有帮他出过一分力。
于是，对S城，他有一种新生般的感激和崇敬，而对于家中的一切，他决心彻底抛到脑后，连带着抛弃他
所生长的土地。他要成为一流的科学家，在S城做一个学术界的名流。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一意向着这个方向
猛冲，像上紧发条的机器，甚至基本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顾家骏小心地停好车子，进门，上电梯，拿钥匙，推了推那厚厚的近视镜，进屋。房子的装修，他花了不
少钱，费了不少心思。客厅的三人位卡迪欧曼深蓝色沙发，红木质地的餐桌、椅子，卧室里那张一米八的简欧
式木床，亚麻色的窗帘……虽然谈不上豪华，但是足够舒适，足够有品位了。他一向为这样的生活而得意，但
是今天晚上，却一反常态地觉得屋子里异常的空洞，异常的冷清。
他开亮了卫生间的灯，走到台盆前洗手。回家先洗手是他的习惯。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像解剖生物一样
望着--面孔上的皮肤，什么时候开始有点松弛了？本来扁平的小腹，什么时候开始有点凸出了？今天，那个姓
陈的女孩子问自己出来多久了，又为什么要撒谎呢？
是的，他已经出来整整十三年了，34岁的顾家骏不自觉地有点心虚，似乎陈书桐就在他面前一样，他只是
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老--他眼前又浮现出她那乌黑的长发，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容和身材，朴素中流露着自然，
端庄中不失清丽。
顾家骏觉得自己简直太荒唐了，完全不像以前的他，不过是偶然遇到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如此念念不忘
呢？"也许我是太寂寞了……"他想，换上睡衣，他拿起一本化学杂志看了起来，可是眼睛盯在那上面，却一个
字也看不进去。
终于，他把杂志放了回去，又拿起手机设定上闹钟。一拿起手机，就想到陈书桐的电话号码，他非常想给
她电话，哪怕是问一下她找到那个朋友了吗？又忽然想到，自己怎么就没问问她那个朋友是男是女呢？这么好
看的女孩子，难道会没有男朋友？这么一想他丧气起来，唉！自己是真的老了……自己不能这样单身一辈子吧
？至少可以去接近她一下，她既然肯留电话号码给自己，说明对自己的印象不坏？
可是，怎么接近呢？顾家骏长到34岁，只谈过一次不算恋爱的恋爱，对方是他研究生时候的师妹，他们是
同一个导师，比他小两岁，还是她主动来接近他的，替他打开水、占座位、抄笔记，约他一起读书，一起散步
……而他，顶多也就是在上下台阶、过马路的时候轻轻拉一下她的手，搂一下她的腰而已。就这样不咸不淡地
交往了三个多月，她忽然告诉他，她要出国留学，问他想不想一起去？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经济不允许他这样做。可这个理由他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她走了，这一走，他
才发现，自己的心里原来是有她的。他怀念两人一起读书一起奋斗的美好日子，怀念她的体贴温柔，也恨自己
的粗心，恨自己没有把她留下来……但是，他最后又觉得，即使留也留不住，她的家庭条件太优越了，父母早
就给她规划好了出国深造的蓝图。经济条件，就决定了他和她不能在一起……顾家骏思量一番，觉得自己这样
的经济条件，要娶就娶一个比自己逊色一点的女孩子，但是人必须出色，可以带出去交际应酬，又能操持家务
的……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陈书桐的影子，她应该是个初到本地的"飘"一族，她既然有朋友住在城中村，想来她的
经济条件也不大好，她这样年轻貌美，仪态出众……只是未免太年轻了，他没有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更不知
道如何去追80后女孩子，自己工作又忙……
顾家骏从客厅踱到卧室，又从卧室踱到客厅，他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多年的古井，丢进了一颗石头……
同一时刻，陈书桐和于菲坐在一家叫"麻师娘"的四川火锅店里。于菲不停地吃，不一会儿面前的竹签子就
堆得高高的。书桐却吃得很少，她给于菲描述着下午遇到顾家骏的情形。
"……这个人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很书呆子，说话严肃得我要起鸡皮疙瘩。"她用纸巾抹去唇边的油渍，"
但是心很好，坚持送我到美院门口。"
"什么心好呀！我看，他是对你一见钟情了！换了是我，人家未必送！"于菲坏笑着。
"钟什么鬼情！"陈书桐辩白着，但是心里却是有小得意的，"我又不是情圣，再说，工作无着落，生活都
还靠着家里呢，谁有心情去想恋爱的事！"一说到现实问题，情绪就不自觉地低落下来。
"哎呀！我的小姐，你才来了几个小时，扯什么工作呀！"于菲不以为然，"像你这样好看的女孩子，至少
做个文员秘书什么的绝对没问题啊。"
陈书桐不吭声，她想：做个秘书有什么出息？难道我来S城就为的是让自己吃饱？我还有家里的担子要挑
呢！
"好啦，别发愁了。"于菲放下筷子，安慰朋友，"你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毕业那阵子才惨呢，眼看着学校
下了离校通知书，工作还没着落，就这个同学那儿住两天，那个朋友那儿住三天的，有一天下午我费了老大力
气挤到人才市场，没相中合适的单位，钱包反倒被小偷扒了，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于菲瞪着她的圆眼睛
，显然也难过起来，"那时候我一屁股坐在人才市场的大门口，就哭开了，刚好遇到竹篙从里面挤出来……"
"于是，就一见钟情了，对不对？"书桐笑着挪揶朋友。
"钟什么鬼情！"于菲趁机把这句话还给了她，"我问他借个车费！我说了自己的学校和专业，他就把我送
到了我一个朋友那里，第二天他陪我去找房子，他知道的地方多，找到了便宜的城中村，我就住下来了。"于
菲圆圆的脸上透出一丝甜蜜，"我们也通过这事情慢慢熟了。"
"你看，还说不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呢？！"书桐打趣说，"那么，你们又是怎么想到去弄个奶茶店的？"
"哎呀，你忘记了我家是做什么的吗？"于菲又笑了起来，"我这个人脑子笨，学什么鬼英语，6级考了两次
都不过，也不好老是拿着家里的钱混，找工作么，我又没一技之长，后来想想从小帮着我妈妈卖馄饨，不如自
己试着做点小生意。哈，果然还是有三分灵的！"她又眉飞色舞起来了，"告诉你啊，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和
竹篙已经存下两万块钱了，我们打算存到个五六万就回去结婚……"
"回去？回哪里去？"书桐吃了一惊，愕然地、困惑地看着于菲。
"回我们那里啊，反正竹篙是浙江人，离我们那不远，当然是他跟着我走，我可以在老家用这笔钱租个店
面，继续做点小生意。"
"回老家？"书桐几乎是喊了出来，"你父母同意吗？"
"这有什么不同意？"于菲奇怪地看着朋友，"父母就我一个女儿，巴不得我回去呢，在外面锻炼几年，也
该回去了，S城又不是我的家！"
"可是……"书桐不知道怎么说，她垂下头，揉着手里的餐巾纸，"于菲，如果我回去，我妈估计会气死的
。"
"为什么？"于菲惊愕地问了一句，但马上就明白了，"噢，你妈希望你在S城出人头地，对吧？从小你妈就
是这样教育你的。我听我妈妈说，你妈当时很想嫁给一个S城的男人，是个空军，但是因为家庭成分，被迫分
到了乡下做工人，看来，她是把自己不能实现的梦想加在你身上了。唉！这么看你的压力蛮重的！"于菲老三
老四地说。
"还有这样的事情？"书桐更吃惊了，同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焦虑，"唉！总之，我出来了，就
不能回去，否则我妈觉得抬不起头做人。"
"这有什么抬不起头的，又不是出国，人家出国的回国也多着呢！"于菲哼了一声，"你妈是希望你跳出小
县城，可我不觉得做凤凰女有什么不好，能在自己家乡做上等人，何必要跑到大城市来做二等人。"
书桐默然了，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那翻腾的火锅出了好一会子的神。于菲见状，以为自己的话惹得朋友
生气了，赶紧陪着笑脸拉住书桐的手："对不起啊，我嘴巴就是这样，你知道的，别跟我生气，我不说你妈了
。"
"没有的事，谁生气了。"书桐勉强笑笑，"我只是有点累了。"她脱口而出，但立刻，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累
了，本来么，坐了一夜的火车，下午又没休息好，又走了很长的冤枉路去找于菲，还莫名其妙和一个画画的男
人生气……想到那个男人，她就觉得狼狈，觉得丢面子，因此，她敲错门的事情，一个字也没跟于菲提。
"那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去拉宽带，你就可以上网，不会觉得无聊了。"于菲好心地说，结了账，提着
一堆日用品，和书桐离开了。
第二天书桐办理了宽带业务，然后又换了个本地的手机号码，立刻浏览起招聘网站来，可是结果却让她很
失望，因为专业的关系，她又没有工作经验，看来看去，也只能暂时做文员什么的。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投出
几份简历去，三天后，只收到一家私营公司的回音，让她去面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