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
书桐和书晴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带着书静、小铮铮在吃饭，见到她们回来，母亲立刻站起来，用抱怨的口
气说："书晴，你把你姐姐带到哪里去啦？你姐难得回来一次，亲戚朋友都要见她的，你倒好，耽误了她的时
间--"
"姐姐才不要见那些八秆子打不着边的亲戚呢！"书晴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就要往房间里钻，母亲没好
气地叫住她："饭也不吃了？"
"我们在外面吃了很多零食，很饱啦！"书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一下子就跑了，母亲一直拿这个"
顽劣"的女儿是没有办法的，她对书桐看看，问道："你们一下午去什么地方了？你看着脸色不大好，不是生病
了吧？"
"妈，我没事，或许是有点累。"书桐到底还是书桐，她硬不下心肠来反抗母亲，所以明明吃得很饱，也勉
强地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晚上，母亲和书桐坐在客厅里，母亲说家乡什么地方有新建设的公园、景点，又说某某亲友打了几次电话
要见她，让她约个时间，家里好请客……书桐心想母亲节省惯了，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钱，就推托说
：
"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以后又要等一年了，你难得回来一次。"母亲不以为然地说。
书桐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会多住些日子的。"
"对了--你回来也有一个多礼拜了，怎么不给家骏打电话？"母亲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试探着问。
"哪里！打过好几次了，你没注意到而已。"书桐支吾着说，其实她只打过一次电话，就是在下了飞机后报
平安，顾家骏每天倒是给她发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是"你好吗""铮铮玩得开心吗"之类的，她也客气地回复一
下。
母亲看着书桐，觉得女儿的样子一点也不开心，这一星期来，她一直是这样，脸色阴郁，话也不多，叫她
去走亲戚，她也总是推辞，除了和妹妹出去走走外，好像对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她想像不出，女儿在S城嫁
了这么能干的丈夫，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她的快乐和得意来？
"书桐，你今天下午和书晴到哪里去了？"母亲又换了话题，"你劝过她没有？"
"哦，妈，我见了见书晴的那个男朋友。"书桐装作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下午，她的确见了书晴的男朋友，
那是个热情、直爽、开朗的男孩子，书桐一见他就非常喜欢，他们聊了一会，那男孩直率而坦白地说："姐姐
，我知道阿姨不喜欢我跟书晴来往，不过没关系，书晴全告诉我了，我不会介意的，我觉得阿姨总会想明白的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嘛！"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们跟妈妈说去。"书桐微笑着说，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自己失去的东西，绝对不让妹
妹也失去。
果然，听书桐这么一说，母亲大出意料之外："你见过他了？"
"是啊，妈，我觉得这男孩子没什么不好的，和妹妹很配，妈，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只要书晴喜欢……"书
桐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啪地一下子关了电视遥控器，满面不悦地说：
"书桐，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那个男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这也罢了，毕业后还要回家去，这算什么？
这样胸无大志的男孩子，简直是被时代淘汰的，你还说和书晴很配？"
"妈，不是去了大城市就是有出息，也不是生活在二线城市就是胸无大志呀！"书桐痛苦地辩解着，"日子
是自己过的，如果在二线城市可以生活得很幸福，何必挤到一线城市去看人脸色？累死苦活的，有几个能真的
打出天下来呢？书晴没有这个心，那个男孩子也没有，他们就希望可以在一起过普通人的日子，你何必拆散他
们呢？"
"书桐，我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母亲白皙的脸气得通红，把两只手抄在胸口，颓废地坐在沙发
上，喘了一口气，忿忿然地接下去说：
"本来我是不想提这个的，可是，书桐，当时我说什么也要送你出去，事实证明我的话是对的，如今你成
功了，你总得对家里照顾照顾。我也没要你做什么，就是要你劝劝妹妹，这是起码的，可你反而鼓励她，你这
算什么意思？把你做姐姐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吗？"母亲越说越气，"你自己嫁了个有钱有地位的丈夫，就忍心
看着你妹妹嫁给一个乡村教师？"
书桐的心一下子沉进了地底，头脑里空洞洞的，一股说不出的懊恼打她胸腔里升起，迅速地升到四肢八脉
里去。听母亲的话，俨然她在S城"发迹"了，就有点忘本的意思，对妹妹的事情不热心，不想管，怕负责任，
怕揽了麻烦。这使她非常伤心、非常不满，多年来的苦闷和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她忍无可忍地从沙发上跳了起
来，喊着说：
"妈，你怎么这样想我？我是那种不照顾家人的人吗？你以为我在S城过得春风得意，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
吗？实话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幸福，一点都不快乐，就是因为我吃了苦头，我才不要妹妹走我的老路，我……
"她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正考虑，要不要和顾家骏离婚呢！"
"啊--"母亲和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的书晴、书静齐声叫。
"姐姐，你不要为了我跟妈妈吵架。"书晴惊痛地说，"你真的要离婚？"
"书晴，你闭嘴，进屋去！"母亲一肚子火全都发到书晴身上，"都是为了你……"
"妈……"书晴还想说什么，书静一看苗头不对，把二姐死命拉进房间，同时，在卧室里玩小汽车的小铮铮
也听到了声音，丢下汽车跑出来，害怕地问："外婆，妈妈怎么了？妈妈为什么哭？"
"乖，没事，你跟阿姨去玩。外婆和妈妈说话呢。"母亲勉强笑着，做手势让书静把小铮铮带开去，书桐这
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满了一脸。
书静把小铮铮带进房间，门重新又关上了，客厅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只有窗外轻微的风声，楼下偶尔过的
自行车铃声。
"来，别哭了，都做妈妈的人了，让孩子看着像什么样。"母亲抽了张纸巾给书桐，书桐接过，擦干了眼泪
，低垂着头。
"书桐，妈妈的话也许说得重了点，现在我们先不谈你妹妹，说说你吧，你好好地闹什么脾气呢？结婚那
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要离婚？"母亲完全是讨好和不信任的口气。
"我没闹什么脾气，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只是怕你伤心，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到底为什么呢？"母亲沉重地问，眉头蹙得紧紧的，"家骏对你一直很好啊，你看看，他不要你上班，给
你买这么好的衣服，对儿子又好，还不断地寄钱给我们--我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可是一个男人肯给一个女人
花钱，就说明他重视你，他又有学问，又有名望，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会忽然要闹离婚呢？"
"我宁可他没有学问，没有什么名望，钱也不是重要的，我只要两个人一心一意。"
"一心一意？"母亲面色一变，误会了这句话："难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没有的事。"书桐哭笑不得，知道这句话很容易引起误会，索性就摊开了说出来："妈，他倒绝对不是那
种人，不过就是我们的思想、人生观、做人的态度，太不一样了。"
"就是因为这点小事？"母亲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人嘛，总是一个人一个性格，谁家夫妻还不闹个意
见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
"妈，这不是小事情！"书桐神色凝重地说，"顾家骏忘本得太厉害了，他口口声声认为自己是S城人，连他
父亲都不认，看不起我的朋友，就是希望我应酬他那些事业上的合作伙伴，扶助他坐上所长的位置，平时除了
工作外，对我们漠不关心，我没办法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哎呀，你还说不是小事情？"母亲几乎有点想笑了，"你可真的是……夫妻之间，重要的是他对家负责、
对你好，男人事业争气，把日子过好。他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哪怕他是外国人呢，还不一样是你的丈夫！他
肯不肯认他父亲又跟你什么关系？你是跟他过日子，不是跟他父亲过日子！人家多少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的
，你不上班，还不肯帮丈夫应酬一下吗？"
"妈……"书桐苦恼地叫。
"书桐，不是我说你，你这点理由，就算拿到法院去打离婚官司，都站不住脚，为这样的事情离婚，简直
是天大的笑话，不行，我要给家骏打个电话--"母亲说着就站起来，书桐一急，拉住母亲的衣角说：
"妈，你刚才也说了，我都三十的人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你不要掺和了好不好？你这一打电话，只
会把我们的关系弄得更僵。"
"这……好吧。"母亲不情愿地站住了，继而，又陪着笑，哄劝着说，"书桐，你不是真的想离婚吧？我看
，你住几天就回去吧？"
"妈，这里总还是我的家吧？"书桐痛心地说，"妈，马上要过年了，好歹让我住过了年再说，这点自由我
总有吧？"
"看你这孩子……"母亲勉强地笑着，"行了，你看，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快点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
们明天再说。"
书桐也不再多说，知道说得再多母亲也不可能了解的，就往卧室走去。母亲又叫住了她："明天你张阿姨
叫你去他们家玩，带着小铮铮。"
"明天吗？"书桐故意叛逆地说："明天我要去见于菲，她回来了，改天吧！"她负气地走进卧室，重重带上
门，把母亲的叹息关在门外。
见到了于菲和竹篙，书桐颇有种"异地重逢"的感觉，喜不自胜。
文文只在婴孩时期见过书桐一次，但是一点不认生，阿姨长阿姨短地叫得很亲热，书桐也带了小铮铮来，
两个孩子没多久就玩开了，又是小火车，又是小飞机，家里乱得像个战场，于菲的父母却一点不介意，和善地
笑着说：
"书桐呀，孩子都这么大了，时间真是快啊。我们家小，你不要介意，晚上阿姨包馄饨，就在这里吃饭吧
！"
"阿姨的馄饨最好吃了。"书桐也笑着回答。于菲吩咐竹篙带着两个小孩在客厅里好好玩，就把书桐拉进自
己的卧室说悄悄话去了。
"书桐，家乡一年比一年变得好啦，我真不相信呢。"
"是啊，挺感触的。"书桐拉着朋友的手，"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我们还在老家见面，于菲，你不知道，
有段时间你不理我，可把我伤心坏了。"
"哎呀，我哪有不理你……"于菲不好意思起来，"主要是我受不了你们家那位……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
不提了，只要他对你好，对我怎么样，我无所谓。对了，他人呢？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书桐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她考虑了一下，就把自己打算离婚的想法，和婚姻生活中的一系列不如意说了出
来。
"这……"于菲沉默了，好半天，只是一个劲地喝茶，茶都快喝干了，才说，"陈书桐，你还是那个老脾气
，在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是能拖就拖，拖到了一定限度，然后来个大爆发，总之，婚姻的事情还是要三思，你
和顾家骏沟通一下嘛！"
"怎么没有沟通过？他那人根本无动于衷。"书桐皱着眉头。
"唉，说实话，虽然我不喜欢顾家骏的气焰，但是我也不赞成你离婚，他对你还是很好的，你记得那年我
们去看沈若尘--"于菲说到一半就顿住。书桐见状，急忙说：
"于菲，难道你现在还以为我会介意吗？我离婚可不是为了沈若尘，你要说什么就说，千万别误会！"
"我知道。"于菲面色凝重，想了一想，"我是说，当时顾家骏还给我通过一次电话，问沈若尘如何了，并
托我寄点钱过去，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生气，我想，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他觉得对一个人好，就是提供
物质帮助，你也不能说他看不起人，他骨子里还是善良的，简单的。"
"啊……"书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家骏居然给沈若尘寄过钱！她觉得内心深处有一根细细的纤维，在
那儿抽动着，抽痛了她的神经，抽痛了她的五脏六腑。当时，顾家骏说的话，那么鲜明地回到她耳边："这个
人活着的时候尚且竞争不过我，现在快要死了，我还担心什么……"
那时候，她真恨他！恨他的冷酷、自私、狂傲，可是，他却背着她支援了自己的"情敌"。是施舍？是卖好
？不，也许他骨子里真的是善良、简单的，他认为对一个人好，就是给予实际的帮助……
"好啦，你可不要说我告诉你了，我答应过他不说的。"于菲担心地补充着，"而且老沈也不知道钱的来历
，我说了是朋友们凑的一点心意，我不是要跟你翻老账，我只是觉得顾家骏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差。陈书桐啊
，两个人在异乡，本身就够苦了，再闹别扭，不是更苦吗？"
书桐半天没出声，她望着于菲简陋却温暖的卧室，听着外面，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断传进来。一时间，她
觉得神思恍惚而精神不属。每人都有每人的归宿，每人都有每人的幸福，自己是怎么了？和丈夫在一起，自己
痛苦，真要离开他，自己也茫然……
一层模糊的、朦胧的、迷茫的、孤独的感觉，向她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
新年来了，又在一片鞭炮声中过去了。自从上次书桐明确地表示了要离婚后，陈家就陷在低潮的、难堪的
空气里。除了小铮铮吃得开心，玩得开心外，全家人的眉头都是紧锁着的。私下里，母亲长吁短叹了好几次，
她不能想象，如果女儿真的闹离婚了，左邻右舍怎么想？亲戚朋友们怎么看？自己怎么丢得起这个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