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后面的一辆车子拼命地按着喇叭，顾家骏才发现，红灯早已经转绿了，他猛地一惊，清醒过来，用力一踏
油门，车子"呼"地冲了出去，几乎碰到对面驶来的一辆出租车上。
"妈的，找死啊！"那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司机从窗口伸出头来骂了一句，顾家骏也顾不上回嘴，他定了
定神，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好好地放着工作不做，论文不写，居然去追什么80后女孩子！结果搞了半天还是
竹篮打水一场空，本来么，小姑娘的事情有谁弄得清楚？她们丢了一只发卡都要难过半天的，而自己--他摸了
下自己的脑门，苦笑着想，自己是真的老了。
一小时前，他走出巷子，坐在车子里没一会，就看到了陈书桐和那个男孩子牵着手走出来的一幕，远远的
，他看见书桐的短裙子下是两条修长匀称的腿，长长的黑发在风里飘荡，脸上是梦一样的光彩，浑身都是青春
，多么吸引人的女孩子啊！但是，怎么就会跟个毛头小子那么亲热呢？就算年纪相仿吧，至少也要找一个条件
差不多的吧！那个小男孩，又脏又憔悴又不修边幅，恐怕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配得上书桐？
顾家骏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转动着方向盘。唉！一个陈书桐算什么呢？能和这样的男孩子恋爱的
女孩子，就配不上他顾家骏，他才不稀罕！他决心去实验室，把下午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个现象做个实验，等结
果出来，又将是一篇有价值的论文了。他要写更多更好的论文，拿到丰厚的声名和奖金，要让那个陈书桐有天
后悔自己没眼光！
尽管顾家骏想得那么神气，他还是无法抑制心里酸酸的感觉，心思越来越混沌不清。一时间，他甚至觉得
即使自己多年来拥有引以为傲的科学成就，但，还是会老，还是要老的--陈书桐多大？二十三？二十四？而自
己，自己都已经三十四了，是个"中年"人了……他越想越觉得颓废和空虚。
开了一阵车后，他想自己这样心神不定，迟早开下去要出车祸的，就转到一条僻静的街上停下来，先把领
结扯松，深深地透了一口气，然后拿过车上的抽纸，把眼镜片摘下来擦了又擦，最后又擦手。这么折腾一番，
他感觉好过了点，但是也不敢冒险去实验室了，一边打开电台听着路况，一边慢慢地往回家的路上开去，只想
回家喝一杯红酒，睡个闷头大觉，明天就把一切事情忘个精光。
但是，就算顾家骏想忘记这一切，沈若尘却"记挂"着他呢！嫉妒似乎和爱情总是连体婴儿一样，在他和陈
书桐接吻后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了：
"那天在你屋子里的那个老男人，是不是就是中秋节用车子送你的那个？"
"他不老吧！"书桐失笑地说："是个书呆子而已，人倒是老好人。也没什么朋友，蛮孤单的。"
"哦？同情心发了？"沈若尘的口气酸酸的，"那就跟他一起去兜风嘛。"
她望着他，大眼睛黑白分明地睁着。然后，她嫣然地笑了起来，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想不到你也会吃醋！"
"谁吃醋了？"沈若尘居然难得的有点羞涩，他一下子紧拥住她，把她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紧紧的、紧紧地
箍在自己的怀抱中。但是，书桐发现他嘴虽然硬，对顾家骏可是"防备"得很，知道对方在美术学院隔壁的那条
街上上班，他居然每天下班就到美术学院门口等自己，然后一起吃点东西，再送她回家。
"省得某些人开个车子又把你接去。"他慢吞吞地说，她忍不住笑了。事实上，那天以后，她根本没再见过
顾家骏，在恋爱的甜蜜中，她几乎已经把这个人忘了，即使想起来，也不过觉得是"书呆子""老实人"，不带一
点感情色彩的。慢慢地，沈若尘也放松了戒备，只是偶尔还会玩笑地说一句："这个老男人，倒是个不错的金
龟！"
书桐也懒得和他争，只是一笑而已，他们就这样拉着手，从美术学院走到了家门口，然后再走回去，来来
回回地走好几次--因为除了散步，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有时候外面太冷了，两个人就躲到路边的自助银行里
避一避风，分吃一只烤红薯，也能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爱情生活里的喜悦是无穷尽的，但是，爱情生活里却不可能没有风暴，尤其是在他们这种有所避讳的情况
之下。
元旦的时候，于菲的母亲特地从老家坐车来看她。晚上，朋友们自然都到于菲那里去聚餐。于母弄了一桌
子的菜，又是栗子烧鸡、又是清蒸鲫鱼，还有红烧茄子、豆腐拌皮蛋……几个人还没进门就喊着"好香"，等到
见了菜，更是眉开眼笑的。
"吃吧，吃吧。"于母慈祥地说，"你们这些孩子三天两头吃盒饭，胃都要弄坏了，趁我在这里好好给你们
补一补。"
青蛙先尝了一块鸡，赞不绝口："好吃啊！要是有酒更好了！"
"我声明，我家可不是你发酒疯的地方。"于菲急忙说。
"开玩笑的啦！"青蛙笑眯眯地说，"阿姨在这里呢，我当然规规矩矩的。"
"你的意思是我妈妈不在，你就可以疯疯癫癫了？"于菲把鼻子一皱，做了个滑稽的鬼脸，青蛙一时语塞，
急得喊出来："竹篙，管管你老婆！"
"十三点！"于菲红了脸骂，大家都笑开了，于母也跟着好脾气地笑。书桐坐在于菲的边上，羡慕人家母女
之间怎么就那么亲热那么融洽？要是在自己家里开这样的玩笑，母亲是绝对不允许的。
于母见到书桐，还是像童年时候一样对她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担心地说："书桐，你怎么
越来越瘦了？小时候你还胖胖的。一定是在外面太辛苦了。"
"妈，瘦有什么不好？我是想瘦也瘦不下来。"于菲撒娇地说，"都是你做的饭里面营养成分太高了！"
"那你就不要吃。来书桐，多吃点肉--"于母夹了一筷子鸡给书桐。书桐慌忙道谢，印象里，似乎回到了童
年，于母笑嘻嘻地在她馄饨碗里多放几个的情景。那时候于母总是穿着布满油花的蓝色围裙，枯黄的头发在脑
后随便用皮筋一绑。而她现在看到的于母，虽然谈不上雍容华贵，但至少是穿着得体的中年太太，头发也染黑
了，做了个时髦的发式，脸上还薄施脂粉。她不由暗自叹息，心想，要是母亲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作何感想？
于母又夹了一只鸡腿给沈若尘。沈若尘和书桐恋爱的事情已经公开了，连带于菲的母亲也知道了，对沈若
尘也亲热起来，问长问短。问他学什么的？做什么工作？沈若尘说是学油画的，于母就笑着说自己年轻的时候
也喜欢美术，就是没天分。
"妈你别吹了，人家沈若尘是真的有天分。"于菲笑着打断，"我们铺子的招贴画都是他画的，好漂亮。"
沈若尘只是安静地微笑着。于是于母就又夸开了，说书桐有眼光："你找的这个男朋友不但人长得好，还
安静老实。"
一时间，书桐内心感慨万千，要是自己的父母也可以这样简单多好啊！她觉得其实没受过多少文化教育的
家长，有时候反到单纯可爱，不懂得追逐潮流，也不会受外界的风气影响。
大家把饭菜吃了个碗底朝天，竹篙作为"准女婿"，自然义不容辞地洗碗去了，沈若尘也要进去帮忙，但是
厨房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他就和青蛙还有别的两个男生走到门口聊天抽烟去了。这边，于母说她后天就要回
去，慈祥地看着书桐，问她有什么东西要带给父母的。
"你们住在茶厂宿舍里吧！那一带我熟，你要是想捎什么，阿姨就顺手给你带去。"
"好--"书桐本来也有几件给家里买的新年礼物，像大衣、化妆品什么的，心想正好让于母带回去，那不单
使母亲喜欢，还可以省下快递费。可是转念一想，要是于菲的母亲不知轻重，把沈若尘的事情说了出来，岂不
是要惹大麻烦吗？
"不用了，我没什么要带的。"她赶紧改口说。偏偏于菲没有反应过来，心直口快地嚷着，"怎么没有？你
不是才给你妈买了一件大衣吗？自己人还客气个什么劲？"
"唔--于菲啊！"书桐只得把她先骗过来，"你过来，我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你给我看看。"
于菲本来坐在床沿上，挨着她的母亲，听书桐这么一叫，就站起来跑到她站的门角落里去，翻开她的眼睛
察看。书桐趁人不备，暗中捏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耳边飞快地说：
"以后就是你妈在路上碰到我家里人，也不可以提沈若尘，帮帮忙啊！"她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否则我
就等着倒霉了！"
于菲错愕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着头。书桐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刚抬起头来，就看到门外，沈若尘正注视
着这一幕，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有迷惘，有不安，有尴尬，还有份说不出的惊愕。
书桐立刻觉得心中一寒，她怀疑自己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出了于菲家，沈若尘送她回家，他依旧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她的手指接触到他那光滑的夹克，却不像平
时那样觉得有安全和满足之感，所有被暂时压下去的现实问题，都涌现到眼前来了。父母的反对、亲友的嘲笑
，自己的左右为难……
"喂！书桐--"沈若尘停住了脚步。
"啊？"书桐如梦初醒一样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叫了你几声都听不见。"
"大概是有点累，我该回去睡觉了。"书桐支吾着说。
"是吗？可是刚才你精神还好得很。"沈若尘可不是顾家骏那么好骗的，他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嘲谑的光，挑
起嘴角一笑，"书桐，你看人家于菲和竹篙多好！我们呢？什么时候可以去见家长啊？"
"这……"这句话果然吓住了书桐，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惊愕地，无助地，困惑地望着他。沈若尘又满
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说："和你开开玩笑，干吗吓得脸色发白！"
说完，他径直往前走去，书桐呆了几秒钟，追了上去，喊着："若尘，你听我解释……"
"我懂了，想不到我是这么见不得人。"沈若尘没有停下脚步，书桐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听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