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焰军,军帐。帐外守卫森严,非主将不得入内。十三殿下萧倬然级别不够,也被拦在帐外急得干跳脚。
帐内,各营营主神色凝重,显有机密要事相商。
萧倬言以腰刀划开沙盘:“林云一直以为我军会从函谷关攻入临安城,以为两军的决战会发生在函谷关的天险处。昨晚,我已同卫铮和燕十三商议过了,以三营兵马伪装成大军主力,引林云入函谷关,真正的主力则绕道旗云道入临安城。”
孙小雨奇道:“林云一定会上当么?他若看透我们的部署,不去函谷关呢?”
萧倬言起身道:“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有办法引开他。”
“元帅的意思是?”
“我亲自去函谷关,他一定会跟去。”
沐清急道:“不行!”
“元帅不可!”
“太危险了……”
燕十三十分明白,每次萧倬言遭人反对一定是他又做了要命的决定。炽焰军早已习惯了他的各类决断,但只有在关乎靖王生死的事情上,营主们才会一致“造反”。前锋营营主沐清冲燕十三怒道:“你是羽卫营营主,你就跟元帅商量出这种结果?”
燕十三无奈摊开手。你行!你劝来试试?
卫老夫子沉吟道:“以三营兵马引秦军主力入函谷关,太过凶险,这三营人马怕是……”
萧倬言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若要保证顺利攻下临安,只能让诱敌者带走三营人马。”
韩烈一直沉默着,此刻忽然插口道:“我同意殿下的诱敌之计……”
“韩烈,你他妈什么意思!”葛二愣子当即开口骂人。
韩烈理都不理他,接着道:“由我带兵诱敌,殿下带兵入临安。”
葛二愣子闭嘴。
“不,我是前锋营营主,我去!”沐清道。
萧倬言丢开腰刀冷笑一声:“你们谁有把握林云一定会跟着你?谁又有把握能一直拖住他?事到如今,大家都能看得明白,林云为我而来,我不动,他绝不会动!
我若带兵绕道旗云道,林云只会跟着我走,这样,无非是让两军再来一次血肉相博,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你们还不够厌倦吗?”
“……”
萧倬言在一片沉默中,一掌将秋水长天拍在案上:“就这么定了!我不能再等了!这种疯子般的打法两败俱伤,既然林云要的是我,我就给他这个机会。只要引开秦军主力,韩烈定能拿下临安,攻入王城。”
卫铮低声问道:“把秦军主力留在函谷关七天,殿下……您……有把握么?”
“有!”萧倬言掷地有声。
“前锋营愿随殿下入函谷关。”沐清明知劝不住他,单膝跪地请战。
韩烈道:“末将恳请追随殿下,前往函谷关。”
钟石头道:“诱敌之事,魑魅营责无旁贷!”
“末将也愿前往。”
……
太子萧子桓刚想开口,被萧倬言打断:“你不用想。”
众将豪情四起,一个个纷纷请战。
“你们这是去送死!”燕十三在一片激越之中,最不和谐。
萧倬言冷冷扫他一眼,问道:“还有谁愿前往?”
其实,在场除了羽卫营营主燕十三还在咬牙切齿之外,其余将领均已纷纷请战。
燕十三单膝跪地,恨恨道:“末将愿往!”
萧倬言勾起嘴角,旋即下令:“韩烈留下,卫铮留下,其它人听他二人节制,攻入临安就拜托你们了!沐清、燕十三、钟离跟我去函谷关,既然要伪装成大军主力,前锋、羽卫、魑魅不能少。”
众人散去,不少人面色凝重,都为靖王捏了一把汗。
萧倬然一把抓住刚刚出来的萧子桓:“你们怎么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萧子桓叹道:“七叔要以身犯险,亲自当诱饵,诱敌函谷关。”
“你跟七哥去么?”
萧子桓苦笑:“七叔都不让我上战场,你觉得呢?”
萧倬然见萧倬言等人从帐中出来,一步蹿上去:“七哥,还有我啊,我要跟你去函谷关!”
萧倬言坚决道:“这次你不准跟着。”
“那羽卫营呢?”
燕十三狡黠笑道:“羽卫营自然是跟着殿下的。”
“我也是羽卫营的人,那我也必须去!”
“这次你跟韩烈走,必须留下!”萧倬言毫无商量的余地。
燕十三心中澄明,萧倬言远没有他说得那般有把握,他是准备与林云生死一搏了,所以才会断然坏了规矩,一定要将萧倬然留下。
临行前一日,萧倬言将太子托付给韩烈——“务必保他周全”!
旋即疑惑问萧倬然:“太子呢?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他?”
“子桓在伤兵营。”
“在那里做什么?”
萧倬然笑道:“七哥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你们两个最近神神鬼鬼的做什么?”
“我每天忙着被燕大哥骂来骂去,子桓说,他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萧倬言万没料到,萧子桓也有让他刮目相看的时候。那个看到恶心的伤口都会吐的金陵贵胄,此刻正埋首在众多伤兵之中,束袖箭衣、一袭墨色,脸上沾着污泥,双手沾满污血。他和军医们一起熟练利落地处理着各种伤势。
萧倬言看见他时,他正埋头用嘴唇覆上重伤士兵布满污泥的腿,一口一口吸出疮口上发黄恶臭的脓血。他做得专注而熟练,甚至都未能察觉到萧倬言已经走到近前。
“太子……”
萧子桓惊讶抬头,一脸黑漆漆的污泥,只有眼睛格外分明,笑着打招呼:“七叔。”
萧倬言一把拽走他,耳边传来伤兵们讶异的声音:“太子?”“他是太子殿下?”……
“为什么做这些?”
萧子桓微微低头:“七叔,子桓不想做一个无用之人。我不能上阵杀敌,但至少应该做到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
“七叔,让我上战场吧!”萧子桓鼓起勇气,抬头盯着萧倬言的眼睛,目光清澈:“我是渝国的太子,我和您一样,有必须去做的事,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既然有些责任是我注定要背负的,那么有些苦我就必须承受!别人替代不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倬然为我牺牲、为我付出。终有一日,我要与他并肩作战。”
萧倬言回头瞪萧倬然一眼,你告诉他了?
萧倬然缩缩脖子。
萧子桓接着道:“七叔,父皇年轻的时候不也和您一起征战沙场么?如果父皇的脚没有受伤,他也绝不会抛下您独自一人。如果今日,我放萧倬然一人独自在军中面对生死,他日,我还有何面目见他?恐怕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更没有颜面去见我的父皇母后!”
萧倬言沉默。
“或许我现在还太幼稚,还得不到您的认可,但我愿意去改变,愿意一点一滴去做,直到您认为我是一名合格的炽焰军人、愿意带我上战场为止!我的至交好友不该为了我独自牺牲,我所肩负的责任更不容我有丝毫逃避。您也不想看到,大渝的储君是一个只会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小人,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萧倬言认真道:“子桓,我从未当你是懦夫。”
“我明白,对于您来说,您只想守护我的生命。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都远比性命重要得多。”
萧倬言发觉自己词穷了,因为他内心深处认同这个孩子的每一句话,他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一阵静默之后,萧倬言郑重问他:“你想清楚了?”
萧子桓突然跪下,举手起誓:“萧子桓决心已下,即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此生无悔!”
“好!我答应你!许你随韩烈上战场!”
萧子桓眼中满是欣喜:“七叔也愿意收我为徒么?”
萧倬言微微一愣:“如果……这次若能从函谷关回来,我一定好好教你!”
“七叔,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萧倬然笑嘻嘻拉起挚友,转头就对萧倬言道:“七哥,既然您已经准许子桓跟着韩帅,那就该允许我跟着您去函谷关。”
“不行!”
萧倬然道:“我知道函谷关一战十分凶险,但再凶险,您不还是去了吗?自从来到炽焰军的那日,我们就逐渐明白,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生死相托。多少炽焰人即便明知死局,也要一脚踏进去!这是您教会我的,也是整个炽焰军一直在做的!”
萧倬言淡淡道:“你不用说了,你今日就是舌灿莲花,也不许去。”
萧倬然急道:“自从来到炽焰,我一直跟着您,跟着燕将军的羽卫营。今日因函谷关有危险,我便留下,那他日战场上再有危险,我是不是又要避战而逃?如果是这样,我永远都不可能将炽焰军的军魂融入骨血,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炽焰人。”
萧倬言转身就走,不再理他。
萧倬然在后面喊道:“炽焰为何是大渝最强的军队?在这里,为了兄弟去死,远比活着更加重要!”
眼看萧倬言要走远了,萧倬然大声喊:“您想让我为太子殿下守护炽焰之心,恐怕就要落空了!”
萧倬言猛回头,冷冷道:“我带去函谷关的,是炽焰军精锐中的精锐,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带你去?”
萧倬然语塞:“我……”
“别以为你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打过几场仗,就敢称自己是炽焰人。”
“那怎样才算有资格?”
萧倬言冷笑:“你有本事打赢沐清和钟离中的任何一人,我就带你去。”
萧倬然一脸颓丧地回营。
燕十三正在收拾东西,嘲笑道:“你不是兴高采烈地去磨你七哥了么?怎么?被收拾了?”
“燕大哥,沐将军和钟将军谁的功夫好些?”
“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倬然以手支头:“我有什么办法能打赢他们二人中的一人?”
“你?”燕十三摇头:“没办法!”
萧倬然一头栽在桌子上:“我就知道,我菜得很。”
燕十三饶有兴趣道:“你打赢其中一人,殿下就肯带你去函谷关?”
“燕大哥,您能掐会算,真乃神人也!”
“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打不赢的!不过……”
萧倬然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你当真想去?”
萧倬然猛点头。
“绝不后悔?死都不怕?”
萧倬然试图举手起誓。
“你少跟我来那套,在我这儿不管用!要不……你选沐清试试?”
“沐将军的功夫差些?”
“不!他的功夫估计比钟离好些。”
萧倬然满脸疑问。
燕十三用手戳他:“力敌你是死路一条,哪个你都打不过。你不知道智取么!”
萧倬然突然拜倒在地:“师父教我!”
燕十三猛退一步:“谁是你师父?”
“师父若不肯教我,往后我就四处说我是燕大哥的徒弟。反正十三皇子纨绔一个,金陵城中人人皆知。我是不怕丢脸,就怕前任鬼机营主、现任羽卫营主颜面丧尽……”
燕十三十分嫌弃道:“行了,行了……这么低劣的激将法也好意思拿出来用。我教你一招便是,但是……你不许告诉殿下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