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这一声吼,把身后的若玉吓得不轻,小姑娘竟呜呜地哭了。
但接下来的一幕,令方辰意想不到,那所谓的寒银古虺张开大嘴,并不是要吃了凌薪绝,而是像狗撒娇一样,用舌头舔着她的主人的脸颊呢!
方辰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着落,于是忙安慰若玉,让她探头看看前面的情形。
若玉不情愿地从他背后探头看了看,眼前那神奇的一幕,令她颇为惊讶。她倒吸了一口气,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银子乖,别调皮。我等将去藏春坞一趟,且劳你携带众人过湖。”凌薪绝摸着巨蟒鼻子说。但见巨蟒低下了如山一般大的头,匍匐在了岸边。而后凌薪绝又谓众人:“这湖上冰层,一圈薄过一圈,定不能履以登岛。你们且进银子嘴里,她易衔我等过去。”
入我道人、东方铭珏和牵马的小厮听了,也未有犹豫,直接抬腿进了庞然大物的嘴里。方辰见他们进了巨蟒嘴里,站定后,皆回头看向自己和若玉,默默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方辰也只得鼓足勇气,怯怯地朝巨蟒挪动,但显然尚有疑虑。而方辰身后的若玉更是愣在了原地,丝毫不肯靠近寒银古虺,迫得方辰又返回去鼓励她。
凌薪绝见若玉害怕他那温顺的银子,于是走了过去,“若玉一时害怕银子,可以闭上眼睛,让辰儿背着。”方辰想来也只有如此,征得若玉同意之后,便背着她一同进了银子的嘴里。银子见大家都进了自己口中,便缓缓抬头朝藏春坞申去,然后把头靠在藏春坞的地面,待众人下了地,才敢抬起了她那高高的脑袋。
凌薪绝对着银子作揖道:“银子,你一头挡住半边天,光线暗的教人识不清路了,还是下去歇着吧。”寒银古虺摆了摆山一般大的头,紧接着吼了一声,身体便缩回了湖心里去。在银子的一声剧吼之后,谷里又是三声回响,雪跟着也下得愈加厉害了。凌薪绝抱怨一句:“这银子,来去一声吼,震的谷里雪下的跟垮了山崖似的。”因又谓众人:“唔笃覅担心,此间有一四易台,聊以为栖身之用。”说毕,即引了一干人入了著花愈旖旎的梅林,来到了那所谓的四易台。
一路上雪下的闷人,但若玉还是被方辰牵引着赏梅。逮一干人到了四易台,皆走乏了,便入其中,上了二楼,散坐着歇息。方辰见他师兄到了四易台后,兀自看着窗外的花卉,面容上却陡然浮现出一缕难以捉摸的愁绪,遂问:“师兄有心事?”凌薪绝回过神苦笑,却说:“我能有甚么参不破的禅!你是不是担心过了。”方辰似乎明白了甚么,却也不与点破,却说:“师兄智慧周密,看来是我多问了。”
若玉坐了一会儿,觉得台中颇为暖和,爰随口问了句:“这里坐着也不觉得冷,是生了炉子吗?”方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窗外,对若玉方才的话,眼里充满了同感,“可不是,四易台附近并未飘雪,竟好似与谷地隔离了一般,真不简单!”接着他瞳孔猛然放大,更起身下楼,出的四易台来,把那一树树开得烂漫的红花仔仔细细瞅着。若玉不明所以,也跟着撵了下来,见他似有惊奇发现,便问:“辰儿是觉得这里有甚么不对,特意看这梅花作甚么?”方辰皱了皱剑眉,又指了指四易台附近的花,说:“若玉你仔细看看,这真是梅花吗?”若玉一细看,紧跟着一惊,“这是桃花?”方辰点点头,“正是桃花。梅花梗短而香烈,开花不长叶,长叶花已谢;桃花先生叶,后开花,而这满树花叶并存,且树高色浓,花香清淡,定然不是梅花啊。”
若玉摇了摇头,“我想也不该是桃花吧,谁不知梅花是在冬天开,而桃花是在春天开呢?”
方辰却反问:“你觉得这里冷吗?”
若玉若有所悟,“难怪啊!”
“难怪它叫四易台!”方辰兴奋地接下若玉的话说,“这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孤坞桃花始盛开啊!”
凌薪绝、东方铭珏、入我道人估摸雪该是停了,因下的楼来,正见方辰同若玉二人在论花。
道人笑道:“二位小童倒是机灵,竟看出此中玄妙。”
凌薪绝冷俊的脸上,难得有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吾人师弟,固非常人,此中时令有舛,他自不难发现。”
“大家也下来了,是不是可以去寻宝了?“方辰见众人出了四易台,便上前问话。
凌薪绝点了点头,并递给了方辰一个绣着彩凤的荷包,而后吩咐他说:“师弟带上此荷包,一旦迷路,吾人也好凭之寻你和若玉的去向。”
若玉对荷包好奇,从方辰手里拿过去看了看,“师兄怎么能靠这个荷包找到我们呢?”
凌薪绝命小厮打开一水晶匣子。匣子里分成两个格,一个空着,一个盛了个荷包,与若玉手里的荷包比较,一个描蟠龙,一个绘彩凤,显然是一对儿。但见二荷包刚一打照面,就不顾地心引力,而向彼此飞去。若玉眼疾手快,忙牵住了系荷包的丝带,才没让荷包脱手去成。
凌薪绝又说:“这对荷包名曰‘龙凤倾心囊’,一阴一阳,即便一在天涯,一在海角,亦能彼此吸附,唯此匣能将之隔绝耳。”
方辰打量一番水晶匣,“这就是所谓的断念匣么?”
道人却笑道:“方施主倒能意会,叫它断念匣虽无不可,但切实而言,称它为时空分裂器更为贴切。”
“这么说来,二荷包之间的联系,是以时空为介质咯?”若玉表示十分好奇地问道。
凌薪绝说了声“正是”,又说:“请诸位随我到那边院子里取花锄,而后各自寻酒去,寻得至多至寡者,各有陟罚。但得嘱咐一句,莫要伤了梅树根本。”
一干人应了声,即领了花锄,各自入梅林寻宝去了。
若玉跟着方辰一边走,一边闲聊。若玉问:“仙人爷爷既然会法术,那么他掐指算一算,不就知道酒埋在哪棵树下了!”
方辰做个掐指的动作,忽然“哦”了一声。若玉不咸不淡地对他来一句:“怎么了,你是出门忘了吃药吗?”
方辰捂着胸口说:“老毛病,没得治。”若玉瘪嘴,以示质疑:“你身体强的跟头牛似的,装什么病秧子?”
方辰依旧装的很郑重其事的样子,“若玉有所不知,只要我跟娇艳的花朵单独走着,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花花世界里,就会莫名的悸动和不安。”若玉冲他抛个媚眼,“你看,我这花儿美吗?”方辰神情夸张,朝若玉伸出一只手,边跑边说:“你好美啊!”待快要碰到她脸时,猛地避过她,却捧着一枝梅花深情地告白起来,“真美,美得不要不要的!”若玉蹙眉嗔他,“方辰!”方辰转过身去,以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她,“怎么了?是狼来了吗?”若玉忍不住噗嗤一笑,“是你这条大色狼!别卖萌了,寻宝去!”
“好嘞!再耽搁一会儿,指不定酒都被那光棍老道士喝光了。”方辰说着,已走到一棵梅树下开挖了。
若玉跟过去说:“你敢这么说仙人爷爷,真是没大没小的。”她见方辰不回话,又说:“为甚么道士就不能娶妻生子呢?”
方辰挖了两三锄,一看没结果,便扭扭脖子说:“你是不知道士的苦哇!他们向来清高自傲,对将要与其共度一生的妻子要求颇高。首先要求女子得漂亮,但漂亮的女子往往不会做饭,而会做饭的又多半是只母老虎。找个温柔的呢,她又没主见;有主见的又只顾个人事业,癖好装逼扮女强人;那找有女人味的得了呗!偏偏这种女人又爱乱花钱,你想道士能有几个钱给她败去?但是你若找了那种貔貅似的女人,一天妆也不化,容也不整,哪里懂得甚么是时尚,甚么是潮流?但是时尚的女人,你让成天靠化缘度日,有空只顾打坐习经的道士能放心吗?这样的话,道士只好找让自己放心的女人,可是放心的女人往往没法看啊!还能有甚么法子呢,像那种漂亮温柔加时尚,洗衣做饭样样通的矛盾体,想在现实中找到,简直是难于上青天!这样筛选来筛选去都入不了道士法眼,所以一般情况下,道士注定一生孤独!”
若玉听了,心下一半戏谑,一半无理。因掩笑显衅地说:“你这作的是哪门子科浑!若不是为着不当真下的言词,我怎能信你说得出口?你口中的道士哪里算得男人?外不能主事,内且嫌杂乱。即便女人不嫌其贫穷,倒底也是个胡乱度日的潦倒货色,让人没得盼头了,才最是可怕。自身尚且这幅嘴脸,还一味怀疑一个女人与其同甘共苦的决心,真不知这种人哪来的资格对人家挑三拣四?”
方辰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下暗道:“我就随便献宝,哪有想这么多啊?”却也说不得甚么,拄锄皱眉想想,也只能故作附和,而斩钉截铁地说了句:“就是!”
若玉见方辰无悖于自己的看法,且本就是戏谑之言,反而觉得自己方才太过敏感,说话刻薄了,在脸上隐约浮现出了一丝愧疚。
方辰一眼就洞察到若玉情绪的变化,于是凑近她,说:“如此明白是非的女子,世间难得!偏偏她就是我家的。我算不算是八辈子积德,祖坟上冒青烟!”
若玉听了,心下释然,无比欢喜,但嘴上却说:“谁是你家的,少胡说!”而后含羞带笑转身,动着小指头说:“走啦,辰儿!再耽搁一会儿,酒该被仙人爷爷和东方大伯喝光了。”
方辰似乎很重视的样子,“这么重要的活儿,我竟给你迷住,忘了。我还打算多挖出几坛子酒,给你奶奶和爸爸送去呢。走起!走起!”
二人寻了几阵,也得了五六坛酒,但是发现搬不了这么多,而弃了又可惜,一时也没个套路,好不纠结!方辰打了几个转儿,忽然拉着若玉就走,来到一个吊脚楼下,发现有辆破旧的手拉车。若玉欣喜若狂地说:“辰儿怎么想到这里还搁置着这么个东西,明明我们来过的,我竟没联系起来。”
二人欣喜时,吊脚楼下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犬吠声,紧接着只见两条大黄狗奔了上来,朝他们龇牙咧嘴地咆哮着,吓得正说笑的若玉和方辰同时一哆嗦。方辰见狗的个头不算大,倒是放心不少,可是若玉却害怕的紧,贴着方辰一动不动,不知如何是好。方辰摸摸她头,并笑着安慰她,说:“你看这两只小狗,胖得眼珠子都没了,你这么瘦,只怕它们还嫌你塞牙缝,哪里会吃你耶?”若玉竟一副担心地问:“那你呢?”“我?”方辰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索性当真就当真,“我这不是穿的怕冷吗?现在这二狗给我送衣服来了,自然喜不胜收咯。”若玉发觉自己刚刚问的有些蠢,忙掩面拍方辰背,说:“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方辰一副轻松的样子,“也是呢?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也该吃饭了。”若玉不禁噗嗤一笑。她那让方辰听得心酥的笑声,却把两条黄狗惹得更怒了,在二人跟前如同疯了一般,咆哮得愈加厉害。方辰听得不耐烦,从袖中取出瑾笛给扑得靠前的狗当头一“闷棍”,打的肥狗连忙哀叫着逃去,另一只狗见机,只得躲忒远了“汪”去。
若玉见狗被打的晃晃荡荡地逃跑,心生怜悯,“辰儿,你真打啊!”方辰用手摸着自己额头,倒吸了一口气,说:“要真打,这一笛子下去,它就死了!”
“谁打的我家二黄啊?今天看我让你走得脱不?”一个沙哑的老妪的声音,阴森森地撩动着片片花瓣,仿佛每片花瓣都在这声音的磨砂下,淅沥沥地滴着红红的鲜血,不停地渗入大地。
方辰心底莫名地有些发虚,“这是怎样的怪人?未见其人,徒闻其声,竟使我已自心虚。”若玉紧紧握着方辰的手,用忌惮地眼神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真不知道将会发生甚么可怕的事。
吊脚楼侧面果然走出来一个老妪,但见她身材格外高挑,一头乱发遮住了整张脸,从两个瞳孔里放出的两道冷光透过乱发,死板板地盯着方辰和若玉,逼近站在他们跟前只顾喘气,却不说话。方辰感受到若玉的恐惧,便鼓足勇气对老妪笑了笑,说:“老奶奶您好,我和我朋友是想借借这个手拉车拉点东西,不想惊动了您家的狗。狗扑上来咬人,我就用笛子轻轻敲了一下,把它吓跑罢了。”老妪冷哼一声,“好个小鬼,敢到拐叟这里来偷东西,真是不想长大了。我家的狗我能不了解?它们只是护院,不会真伤人。你偷车不成,还打伤我家的狗,今天撞上我拐叟方盅,别想就这么讨了便宜走。”方辰听人管自己称作”小偷“,无名之火熊熊而生,“你能咋地?是继续放狗吓我,还是要用头发勒死我?”
若玉见状不妙,忙又硬着头皮解释,而怯生生地对老妪说:“方老前辈错怪我们了,我们真不是小偷,只是挖了六坛酒,一时运不走,所以才想着借您手拉车一用。本以为这里没有人,用了也在这岛上放着,也不会有甚么损失啊!怎想得岛上还有外人,——不是,还有主人呢。”
“酒!甚么酒?哪里来的?是梅树下挖的?挖了多少?”老妪一口气问下来。
方辰听得不乐意了,“你谁啊?你问酒哪来的,我还想问你哪来的呢?这岛是你家的吗?你算哪门子主人?还自称甚么‘怪兽放纵’,你倒是放纵给我看看!”
老妪气的稀里糊涂,直冲上去揪住方辰衣服,打算把他放倒。可方辰谁啊?打架从不认输,专治各种不服。是一个长得高一点的老妇人放得倒的?当然,这也就他自己这么想的,然而事实是他真被放倒在地上,摁着爬不起来。老妪得势不饶人,冲方辰屁股啪啪几巴掌,打的他只叫疼。方辰向来好面儿,如今不仅被老妪放倒了,还被老妪当着若玉的面儿打了屁股,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但方辰不失理智,暗想:“这老妇人出现在这里,能力又非同寻常,肯定是有势头的人物,我还是服软的好,等师兄来了,再寻她是非也不迟。”于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竟是死了一般。若玉见状,急忙哀求老妪放过方辰,“方老前辈,您别再压着他打了,他都不动了。”妇人见方辰果真不动了,忙挪开腿扶起方辰察看,掐他人中也不见醒,竟后怕起来了。若玉见方辰这个样儿了,心一下如同被掏空了一般,飂泪无声,訇然晕倒在了缤纷落英之间。
所谓拐叟方盅,系何许人也?他若是一老妪,为何又自称为“叟”!其实他就是一个男人,本系葬凤村一户姓方的人士,因前些年家中烟草生意做的好,赚得了些钱财。他儿子好吃懒做,与人赌博时没钱了,别人不放他走,他便自道了家底,不想被恶人记下,隔夜绑了他老子方盅,说是得拿两万块钱去赎人。方盅女儿本想去赎回父亲性命,但儿子却觉得不划算,而选择直接报了警。结果绑匪撕票,用刀砍伤了方盅脖子。恰好入我道人与凌薪绝外游,碰见了被弃尸荒野的方盅,性命虽被道人医活,但是声带留下了残疾,声音听上去竟像个老妇人。方盅自度家中儿女不孝,不肯拿钱来赎命,便心灰意冷,随了道人来此绝境。凌薪绝见他身修而瘦骨嶙峋,好似个拐棍,便谑称他为“拐叟”。方盅听了,亦笑称:“名我恰当,好耶!好耶!”因以“拐叟”自缀其姓名,而常以“拐叟”自称。
却说拐叟见一个死了,一个晕了,一时没了举措,而在落花间念着,“咋么作!咋么作!咋么作!……”来回不停地打转儿。正待他踌躇时,梅林深处款款行来一人,只因风起花飘落,远远望去,却也看不清他长相。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