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妈妈走出来,可可跟丁城城道了别,赶紧迎上去扶着妈妈,医生说她是心脏出了问题,常常会突然停跳一两秒钟,如果时间长的话就会晕过去,也没有任何征兆,是很严重的问题,要立刻住医院做更全面的检查。可可把妈妈带回了家,就立刻拨了爸爸的手机。
爸爸在接到电话后的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家里,他已经用电话把医院的床位都联系好了,可可才想起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到过他了,他们两个人默默地替妈妈收拾东西,可可把妈妈的内衣仔细地叠起来放进包里面,又去收拾脸盆毛巾和牙刷,最后看着爸爸拎着两个大大的包,妈妈搭着他的胳膊走出了门去,他们临出门前,妈妈回过头来对可可说:“你一个人在家里行吗?”可可重重地点点头,说:“我每天都会去看你,给你带吃的。”
可可想闭上眼睛休息,却不敢闭眼,她一闭上眼睛,早晨那个V的短消息就在啃咬着她,大维的脸也又浮现了上来。她突然意识到她得去找大维,她不能再这样躲避,她得去把三个月前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她得去找大维,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大维,她可以的,为什么不可以,她那么坚强和勇敢,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的爱情。
马路烧着了,城市烧着了,可可烧着了,她是个被烧着了头发的女孩子。
喊出租车,可可从来没有觉得大维的家离得那么远,车子好像永远在飞驰,永远到不了,她的面孔很痒,用手去摸的时候摸到满手的眼泪,心里那些潮水的声音震耳欲聋,她根本就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一下车可可就想几步一格地跨楼梯,可是腿脚在发软,没跨几步就摔倒在地上,双手往前一撑,两个手腕都磨破了,膝盖顿时疼得火烧火燎起来,血从膝盖上流了出来,她又掉了一滴眼泪,用手扶着墙壁往上跑。有个声音在对她大声喊着,快点快点快点,来不及了,你就要来不及了,可可在这个声音的包围中往上跑,喘着气,流着眼泪按响了门铃。
听到从里面的房间传来脚步声,而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沉到了底,那个光芒万丈的脚步声不属于大维,根本就不是大维的,她惊慌失措地想逃走,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可是V已经打开门,站在了可可的面前。
v穿着白色绸缎做的大一字领上衣,露着薄俏俏的肩胛骨,咔叽布的超短裙,紫色的不透明丝袜下面踩着一双粉色的拖鞋,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散发着凉凉的薄荷味道,她左手拿着一条毛巾,疑惑地对可可说:“你找谁?”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大维那个女朋友吧,他下去买吃的了,马上就回来,你进来吗?”V的眼睛竟然是浅褐色的,她本来的爆炸头现在削得短短的,湿漉漉地在耳朵边上拳曲着。她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不在意,对可可的突然出现她也是不在意的,好像她并不是那个可耻的第三者,那么到底谁才是那个第三者?
此刻的可可,连妆都没有化过,穿着汗衫和热裤,还有一双颜色鲜艳的跑鞋,膝盖上现在大概已经有一一大块乌青了,她就好像是一个用旧的娃娃,摔破了,没有神采。她累,她累得说不出话来,清晨她才从这间屋子离开,才一天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
可可走出楼道的时候身体是空的,刚才那把烧着她的火全部都熄灭了。可可这时候才感到绝望,这种绝望是一种灭顶之灾,她鄙视自己,鄙视自己这样头发乱糟糟地出现在V的面前,鄙视自己磨破的火烧火燎般疼痛的膝盖,鄙视自己这样无望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觉得无望,~种过去一直支撑她的东西终于倒了,这种东西是什么,是大维,是大维听的音乐,是大维的爱情,是大维的生活,她无望地生活在大维的生活中,现在这种生活抽身而走了,现在她居然变成了被困在墙角的壁虎。
没有再喊车子,可可在这个夏天的傍晚用双手搂着自己的胳膊,一个空壳般的小人儿在路上空空地走,谁都看不出她已经空掉了,她的身体是个空壳,车水马龙,夏天为什么就那么漫长,时间怎么也消磨不掉,怎么办,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怎么才能熬过去。可可在热闹的街道上奔跑起来,这是个周末的夜晚,路上的人都在往市中心的街道上拥,人那么拥挤,可是可可这个空了壳的小人在奔跑的时候居然撞不到任何的人,他们终于都遁了形,在这个夜晚迅速地向后退去,给可可留出了一条空荡荡的道路,让她奔跑,火烧火燎般地奔跑,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样死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死去,不跑到筋疲力尽地伤害自己实在是难以消磨这种空荡荡的感受。
最后她终于气息恹恹地坐在了马路边的椅子上,摸出口袋里面最后的一根烟,点上,她从包里掏出那本记事本,在上面写道:“但愿可以多次死去又再次醒来。”她就想在这里睡过去,死死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过去,所有的人都已消失。
对面的马路边上,有一小撮男孩子突然打在了一起,最后三个男孩子把其中的一个按倒在地上,狠狠地用跑鞋踹他,踩在他的身体上面,嘴巴里面在咒骂着,而在可可的眼睛里面,他们的动作都变得这样地缓慢,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风从他们的周围吹过去,他们的头发都散了开来,他们的衬衫都鼓了起来。隔着几条马路那面的纠察吹着尖厉的口哨朝这边赶过来,三个站着的男孩子一哄而散了,一下子就在夜晚的马路上消失了。剩下对面一个男孩子趴在窨井盖子上面,发出很大的呕吐的声音,他的右手腕上绑着纱布,而左手还是紧紧地握着一把小折刀,刀已经被打开了,好像使劲地生长在了他的手上,不会离开。
是沈涵,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沈涵,可可看着他从窨井盖子上爬了起来,站起来后又弯下身子干呕了两下,他拉拉自己的衣服,把小刀收起来放进牛仔裤的后插袋里面,又坐到了人行道沿上,点了根烟来抽,他和可可之间隔着一条宽宽的马路,红绿灯在闪闪灭灭,一些土方车肆无忌惮地在他们的中间飞驰而过,发出巨大的响声。可可掐灭了烟头,朝他招了招手,叫着:“沈涵!”沈涵也站了起来挥挥手,朝她走过来,他的左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面,右手还是绑着纱布吊在胸口,衣服上沾了灰。他穿过马路,坐在了可可的身旁,鼻子底下带着残余的血迹,眼角擦破了。
可可从包里面翻出创可贴来,她也很惊讶这个习惯保持了那么久。沈涵接过来,说:“没事儿,我习惯了,我好兄弟前两天被他们那里的人打断了手。”
“你的手怎么样,好点没有?”可可帮他把创可贴粘在了额头上面,然后他们就坐在马路边的椅子上聊天、抽烟。夜里巡逻的警车从他们身边慢慢地开过,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后来天色渐亮,他们抽了整整两包烟,烟屁股堆满了脚边,清晨的时候可可伸了个懒腰,对沈涵说:“今天是几号?”“天亮了,7月19日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了,可是昨天我又被一个人骗了。”
沈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可以帮你去捅了他。”
“不!”可可尖声地说,反应大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沈涵笑笑,把插在牛仔裤后袋里面的那把折刀拿出来,递给可可说:“那么这把刀送给你吧,生日礼物。我也得走了,我早上还要上班去。”沈涵走了,可可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折刀插在裤子的后口袋里面,露出半个暗红色的刀柄。天已经大亮,太阳又从云层后面露了出来,这一个夏天,可可十八岁,她在便利店里面买了光明牌的冰冻牛奶,慢慢地吮着,不知道可以去往哪里。
天亮后,可可趁着大维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回去拿走了她放在那里的化妆品和一些衣服,装了整整一书包拎在手上。在大维的家里她找到一张一年前的照片,在照片上面她蜷缩在沙发里,点着根烟,模样很傻,眼睛空睁着,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抽烟。可可又在大维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外面很安静,爬山虎缓慢地攀爬在外面灰色墙壁上,她随手按响音响的喇叭,里面又开始唱:you don’t remember;you don’t re-membel why You don’t remember my name?拎着包关上门的时候,可可把大维曾经配给她的钥匙放在了门边的垫子底下。然后她删除了大维的号码,在襄阳路的露天服装市场里面买了那种半透明的彩色丝袜、牛仔的迷你裙,都是V穿过的那种,又去理发店里面把头发弄成了像V那样的爆炸头,在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的头发越发倔强地竖立了起来,V的影子在她的眼前一掠而过,发型师夸奖她的气质很适合这种另类的头发。而可可只是在想,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大维喜欢的那种?
回到家里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就睡过去,睡了一半突然被腰间的疼痛弄醒,原来是沈涵的折刀,硌着了她的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