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是她的中学同学,他们在一次同学会上邂逅。苏新茶惊奇地发现当年那个在班上毫不起眼的男生,如今已成了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并且充满了成功男人的自信;而刘同学则发现,在所有如花似玉的女生都变成了黄脸婆的悲惨情形下,只有苏新茶还风韵犹存,并且还在很体面的报社工作。彼此的欣赏让他们坐到了一起,聊到了一起。后来刘同学就时不时地来约她喝茶什么的。她也很乐意地前往。再后来得知她离了婚——当然与他无关,刘同学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每逢过年过节加上过生日,他总是想着给她送点礼物或打个电话,聊天时还添加了当年就曾喜欢她这样的新内容。但苏新茶一直没有回应,把他对她的好当同学情谊看待。一来苏新茶觉得别扭,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学,搞这种名堂干吗?二来她知道他和他老婆是一起做生意发的,他们夫妻不仅有婚姻关系还有经济关系,牢固得很,找她纯属是找点儿感情补充,没有正剧可上演。她不能陷到里面去。但一个男人对自己那么好,总还是受用的。苏新茶在受用的同时感到歉疚——自己无以回报啊。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话,所以当刘同学找她联系广告时,她就以十倍的热情帮助他,价格优惠,还让记者写了篇免费的宣传文章。刘同学很满意,这样他们的关系又维持下来,直到去年中秋。因为一件小事,脆弱的关系一下就中断了。
想想,并不后悔。这样的关系本来就是朝不保夕的。
不知白云白今天要见的男人什么样?估计她不会看上。
苏新茶知道白云白喜欢的什么样的男人,就像白云白知道她一样。自从去年中秋她们五个单身女人一起大醉了一次之后,她们之间几乎就共享彼此的秘密了。她是她们中间最大的,其次是白云白,小她三岁,然后是于丽丽,小她四岁,然后是王晶,小她七岁,最后是尹湘兰,小她八岁。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成为好朋友。也许是共同的命运把她们拴在了一起吧。
苏新茶又回到了家中。
除了家,她现在可去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
家里依然如她走时那样冷冷清清,连家具们都是一付寂寞的表情。她先把药吃了,把心里的苦转移到嘴里,踏实一些,这才端着茶,在电视机前坐下。
女儿不在,遥控板才能掌握在她手中。可连换了几个频道,也没找到一个想看的节目,最后只好选了一个韩国爱情剧来混混时间。
女儿是“哈韩族”,她想看看女儿“哈”(喜欢崇尚)的东西是怎么个意思。
往常这个时候,她可没那么清净,她要和女儿战斗。说战斗一点都不夸张,她和女儿丹丹的关系称得上是剑拔弩张。为了这个词苏新茶专门查了成语词典,很是贴切。十六岁的女儿正处在可恶的青春期,动辄和她冲突。前段时间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她送到深圳去过春节,让她的父亲管教她。女儿从深圳回来后似乎有些改变,竟然自己报了一个补习班,利用周末上课去了。
老古董怎么还不来电话呢?她看了一眼电话,顺手按了一下免提键——电话是好的,线路畅通无阻,就是无人驾车驶来。电视里,一对韩国青年男女正客客气气地谈着恋爱,那个小伙子,有钱,有地位,有车,有房子,有气质,有风度,总是有优点没缺点,英俊潇洒又无比痴情,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面前的女人。苏新茶想,生活中哪有这样的男人呢?挨点儿边的都少。可电视上这么造七造八的,却能哄住不少观众。瞧瞧,两个恋人又在那儿互相鞠躬,彼此说着道歉的话。苏新茶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那么客气?他们不是恋人吗?一天到晚对不起对不起的,累不累啊。不过苏新茶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女儿看了那么多讲文明懂礼貌的韩国电视剧,怎么就没学上一点儿呢?哪怕是图虚荣摹仿着说点客气话也好啊,怎么还是那么凶巴巴的?
电视看不进去。
苏新茶站起来在屋子中间发怔。做点什么好呢?不出去的话,在家里可太难熬了。还是得积极主动地给自己安排生活。自从离婚后,苏新茶就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不一个人呆在家里,一定不让坏心情持续下去。但现在五人集团少了白云白和王晶,就少了半边天。
管它呢,苏新茶想,能把尹湘兰和于丽丽叫家里来喝喝茶吃个饭也好啊。尤其是于丽丽,因为经济拮据,很少有外出吃饭的机会。
苏新茶便拿起电话打给尹湘兰。
尹湘兰的电话占线,是不是又上网了?尹湘兰因为是她们五个里最小的,比较跟得上潮流。有事无事爱上网聊天,还在网上认识了好几个“GG”(哥哥),并且和其中一个险些发生网恋。幸好那人过早地暴露了真相,她才及时中断了来往。现在她已经很少跟她们几个讲上网的事了,她害怕一讲就会招来几个大姐的教育。而私下里,她还是很迷恋那玩意儿。都是单身生活闹的,她连个孩子都没有。
苏新茶又打给于丽丽。
于丽丽是白云白的大学同学。追溯起来她们这个女人团儿是这样抱成的:苏新茶和白云白、王晶是同事,又因为都是离婚女人,就凑到了一起,于丽丽则是白云白的大学同学,离婚后就被白云白带入她们中间了;而尹湘兰则是王晶开什么新闻评奖会时认识的,也是因为单身走近了。聚到一起后她们发现彼此都还能接受,虽然谈不上多么喜欢,但至少互相不讨厌,这对女人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在无法与男人为伍的情况下她们只好互相为伍,黏糊成了一个女人团儿。
嘿,于丽丽的电话也占线。真是见鬼了,今天居然个个都忙。
往常可是个个都百无聊赖,巴不得有人请喝茶。苏新茶想了想,给尹湘兰打了个传呼。
尹湘兰回了电话,她果然是在上网。听到苏新茶邀请喝茶,她竞犹犹豫豫的。
苏新茶说,怎么,你今天也有约会吗?尹湘兰忙说,没有没有。
苏新茶说,有就说,跟我就别含蓄了,直说嘛。尹湘兰还是说没有,然后问其他人,她们去吗?苏新茶说,白云白和王品有事,于丽丽电话没打通。尹湘兰说,就我们俩呀?那改天吧。苏新茶说,你是不是掉进网里,迷上哪个GG了?苏新茶也学时髦,把她的男网友叫哥哥。尹湘兰连连否认。
苏新茶虽有些不高兴,还是像大姐似地嘱咐说,我不管你干吗,你可千万别信网上的男人。我们报上都登了好几篇网上谈情说爱上当受骗的事了。昨天还登了一篇呢,要不要我找给你看看?
尹湘兰说,不用了,我知道的。我不会轻信的。我也就是聊聊天而已。
苏新茶不甘心,又给于丽丽打了个传呼。可是等了十分钟,于丽丽竟然连传呼都没回。再打她家里的电话,仍然占线。于丽丽肯定是有情况了,不然不至于把电话打得这么昏天黑地的。可是怎么来得这么快呢?苏新茶想,春节前见面时,她还唉声叹气地说自己嫁不出去了,要她们帮帮她。她们几个当时还拿她开心说,要给她登个征婚启示,找一个男人把她嫁出去。苏新茶反对,她就是这么干的,效果怎么样,老古董就算是里面最好的了。
怎么办?一个也找不到,只好自己在家呆着了。
苏新茶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水咕噜咕噜地灌。怪了,成天给她打电话缠着她的老古董,偏偏今天不打来。今天他要是打来,她肯定会答应和他出去的,干什么都行。她实在是心里空落落的。空得难受,有一种想喊叫的感觉。是不是老古董回江苏老家一趟,遇到别的女人了?想想不太可能。老古董曾说,他和苏新茶在一起心里特别踏实,就像和自己家里人在一起。当时苏新茶觉得他真是背时,说话这么老土,现在想来,这话挺亲切的。
苏新茶放弃了出门的打算,拿出昨天泡的银耳,放到高压锅里,再放上冰糖,炖到炉子上。反正没事,给自己滋补滋补。离婚这些年,她老得有些快,除了事情本身对她的打击,主要是少了一个照顾她的人。她在离婚之前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丈夫不但挣钱多,还很宠她。后来丈夫到南方发展去了,一去三年。当时不少人和她开玩笑,说你不怕他在那边包二奶吗?苏新茶自负地说,我一个他都应付不过来,他还包什么二奶?结果大意失荆州,等丈夫回来和她面对面时,谈的已是离婚问题。丈夫并不打算包二奶,他是要换正房。
苏新茶因为自负,一点也没做挽回的努力,她只是要了女儿。
丈夫,现在应该说是前夫,有一点是没说的,就是在经济上丝毫没克扣她们母女,每个月按时寄钱来,遇有重大事情,比如女儿升中学,不用苏新茶开口,他也会拿钱出来。这一点,是在她们五个人的前夫里做得最好的。故苏新茶在生活上一直无忧。她自己在广告科工作,本身收入也不少。这也是她热心召集吃饭喝茶聚会的经济基础。
但有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啊。比如女儿的教育。这是目前苏新茶生活中最大的苦恼,女儿不知是不是天性像她的爹,才十五岁就恋上了,进入初三后学习成绩急剧下降,这个样子怎么考高中?
苏新茶从劝说到谩骂,从动口到动手,从暴跳如雷到无计可施,最后和女儿两个基本上处于势不两立。
恐怕自己那么快接近更年期,与女儿太操心有很大关系。
苏新茶炖上银耳,就拿了本杂志,坐到阳台的摇摇椅上。她对自己说,干脆今天哪儿也不去,看看书。当然也不是看什么大部头,女性杂志而已。在她们五个人里,她算是文化最低的。她清楚。幸好她有个大咧咧的性格,不然这朋友关系很难处。
可读了不到十分钟,心里慌慌的,她把书一丢,再次拿起电话。
这回是打给老古董。
苏新茶说,喂,是我。你在干吗呢?
老古董居然破天荒地说,我在想你呀。
苏新茶觉得这样的话从老古董嘴里说出来,有点儿那个,但还是得到了一种心理满足。她笑眯眯地说,得了吧。要是没事,就上我这儿来喝银耳羹。
老古董说,太遗憾了,你好不容易邀请我一回,我还来不了。
苏新茶说,怎么啦?
老古董说,感冒了。
苏新茶连忙问,发烧没有?
老古董马上就变得有气无力了,说,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有些热。
苏新茶说,你看看你。算了,我马上过来,给拿点药。
她放下电话,关掉炉子,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