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总是躁热,即或有风,也是热的,吹得人心闷。
程母领着宁茉儿坐下,道:“坐,边吃边说。”
然而,程祭冷哼,动也不动。
程仲安背对程母,面向程祭眨了眨眼,半拉半拽的让程祭坐下。
“吃,茉儿,别客气,到了咱家呀,就跟自家一样儿,啊,多吃点。”
程母嘱咐,不去看干坐在那的程祭。
宁茉儿面对一脸不愿的程祭,显得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祭哥哥……你也吃呀……”
“吃啥吃!气饱了!吃不下!”程祭气冲冲的顶道。
宁茉儿脸上一僵,一时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程仲安干笑道:“说啥话呢!都一家人儿了!哪来的气?赶紧吃,吃完了你带茉儿出去走走,啊,听见没有!”
“谁跟她一家人了?我不娶她!我要娶三斤!”程祭兀自说道。
“别管他,我们吃。”程母淡淡道。
可她说完,程仲安与宁茉儿仍坐着没动。
程母猛地一拍桌子,道:“没长耳朵吗!我叫你们吃!”
宁茉儿吓了一跳,程仲安赶紧道:“吃!对,吃。茉儿,你也吃。娘她脾气就是这样儿,喜欢说话大声,等你来咱家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宁茉儿硬着头皮吃着,偶尔偷偷瞄程祭一眼。
四人中,只有程祭一人看得到的剑无伤,此时说道:“你娘是够凶的啊!”
程祭无声说道:“废话!我娘一手把我们兄弟俩拉扯大,若不够凶悍,我们早被人欺负死了!”
有顷。
几人索然无味的吃完后,程母不紧不慢地放下竹箸,道:“祭儿,带茉儿出去走走。”
“娘!”程祭急道,“我不娶她,我要娶三斤!”
程母冷笑,道:“娶三斤?你娶得了吗?不用说了!明年,娘给就你们操办婚事!”
程祭霍然起身,怒道:“我不娶!”
“容不得你不娶!”程母大喝。
程祭硬生生道:“除了三斤,我谁都不娶!”
“啪——”
程母起身,当面甩了程祭一巴掌,喝道:“你娶不娶!”
程祭咬牙道:“不娶!”
又是一巴掌。
“娶不娶!”
“不娶!”
宁茉儿拉着程母就要甩出去的手,低声道:“婶子,祭哥哥不喜欢茉儿,那便算了吧,茉儿不怪祭哥哥的……”
程母推开宁茉儿,再次打了程祭一巴掌,道:“翅膀硬了是吧?好!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你要是不娶茉儿,就别认我这个娘!”
程祭浑身一震,低头道:“娘……别这样……”
“直说,你认不认你的娘!”
“娘……求你了……”
程祭跪在地上,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不说?那就是不认了?好!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娘,那你现下就滚出去!我赵兰,没生你这个儿子!”
程祭没有说话,仍跪在地上,没有动作。
“滚!”
程母嘶喊,声音都变了。
程祭牙齿都似要咬碎,硬生生憋出一字:“认!”
程母闻言,深呼了口气,道:“好,既然你认我这个娘,那你目下就带茉儿出去走走,待明年,茉儿就嫁到我们家来!”
程祭一言不发,扭头朝外就走。
“他是你丈夫,你现下跟他走。”程母对宁茉儿说道。
宁茉儿脸上羞红,在程母眼下,一步一步、扭扭捏捏,出了家门后,顿时便撒开了脚丫子,追向程祭。
“祭哥哥!等等茉儿!”
程祭听得后面宁茉的声音,心中更是烦躁,本想快步离开,但一想程母的话,又停了下来。
宁茉儿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后,脸色愈发红润,一时无言,静静跟在程祭身边。
有顷。
许是觉着气氛尴尬,程祭率先打破沉默道:“我杀过人,你不怕我?”
宁茉儿摇头,道:“程叔元是个坏蛋,从小就见他欺凌乡里,乡亲们敢怒不敢言,他活该受罪。只是杀了他,或有些过了……”
程祭一笑,道:“是吗?我也不是个好人啊!”
宁茉儿头摇着更急,道:“不是的、不是的!祭哥哥是个好人!有啬夫发纳税良民证给祭哥哥,还有有秩手书君子证明,和游徼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贤民证,祭哥哥是个纯品正人君子呢!”
程祭闻言,一时哑然。
宁茉儿接着说道:“仲安哥说,他也就是摸了摸手而已,没敢越轨。就这般,程叔元就要砍仲安哥的手,祭哥哥为救兄长于危机,就是杀了他,茉儿也觉得应当呢!”
程祭心中叹气:“哥他二十好几了,该是他娶妻才对,如何轮到我?”
随后,程祭突然想到宁母,当即道:“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宁茉儿家就住在他家后边,相隔不远,两家自是相识的。
宁茉儿低着头,小声道:“我娘她……已经下不来床了……”
她顿了顿,又道:“祭哥哥,你也别怪婶子,婶子是怕我娘病倒了,我一个女孩子撑不住。是以,才要茉儿嫁过来,想能有个依靠的……”
程祭闻言,又沉默了下去。
良久,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洞天学府,该是分别时。
程祭蓦然道:“你是因想找个依靠,才愿嫁给我;还是……你对我有感情,才愿嫁给我?”
宁茉儿闻言,原本恢复正常的脸色,“嘭”的一下,又变得红通通的,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羞臊的没有说话。
有顷。
“你猜!”
宁茉儿抿嘴偷笑,转身就跑开了,留下一串似银铃般的笑声。
一缕处子清香犹在,程祭怔怔地看着宁茉儿的背影,直到从视线里消失,他才转身回了学府。
……
程家。
“娘,我始终想不明白,弟弟对三斤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呀!”
程祭与宁茉儿走后,程仲安忍不住自己的疑惑,向程母问道。
程母沉默一会儿,道:“唉,这是你爹生前为祭儿定下的婚事,娘也想让三斤嫁过来啊……想,真想,可有用吗?没用。
程仲安不解道:“这是柳家欠我们的,为何没用了?”
程母摇头,道:“你爹在时,我们程家与柳家一样,娘有这个底气,让三斤嫁过来。可自你爹死后,娘是看着柳家如何日益兴盛的,这心里……”
程母捶了捶心口,道:“心虚啊!真心虚!娘那天,就跟无赖一样,不要脸的以当年之事要挟,与柳家撕破了脸皮后,我这心里……”
程母捶了捶心口,道:“看不起自己啊!我这个不要脸的娘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卑!柳家家大势大,而我们呢?在柳母面前,我都直不起腰来,我们这种小人物,怕啊……”
程仲安心里不是滋味,道:“娘,别这般说,你不是常教我们吗?我们虽然穷,但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比别人低贱!”
程母叹了口气,道:“娘算是看明白了啊,这些年,我们自以为有‘骨气’的坚持,在柳家看来,那就是笑话……祭儿他,就是配不上三斤!我们程家,就是配不上柳家!”
“娘,我们——”
程仲安话没说完,程母便道:“别说了,娘累了,去休息了……”
程母叹着气,走进房间,看到程父的灵位,忍不住无声流泪。
“你这死鬼!为何如此心狠啊!抛下我们母子仨在世,何不把我们也带走算了!免得我们留在世上受苦啊!呜呜……”
十几年来,程母一个寡妇,在刁民横行的乡里,含辛茹苦将两个孩子养大,坚强于世。原本一个温柔姣美的女子,被逼成一个悍妇,其中辛酸,一朝爆发,足以让人崩溃……
“祭儿,娘对不起你……都怪你那死鬼老爹死得早,也不把我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