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潮，夜幕下的咸阳城仿佛一头巨兽，即将苏醒。
黎明时分，廷尉大人的马车缓缓驶进咸阳城。
与新郑相比，咸阳街道更加宽阔，建筑也更为雄伟。
李斯坐在齐孟身旁，不停叮嘱见到秦王时，需注意的各种礼节。
在李斯看来，这位韩国王孙，竟然不懂礼节，估计是因为落魄太久了吧？
李斯在耳边絮絮叨叨时，齐孟神色倦怠，从新郑到咸阳，连续十多天，他已经没睡一个个囫囵觉了。
形势危急，却不在掌握之中。
转机或许会出现在面见秦王之后。
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马车速度渐渐放缓，最后停了下来。
“贤弟，到了。”
这就要见嬴政？
两名秦军搀扶着齐孟，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巍峨的城赫然出现在齐孟眼前。
“甘泉宫，七国之中，只有临淄城的雪宫可以与之媲美！”
甘泉宫设计出自李斯之手，宫门宽阔，可以并排行驶三辆马车，连绵不绝的宫殿一眼望不见尽头。
在没有动力，没有机械的古代，完成这样一个浩大工程，不啻是一个奇迹。
“壮观！蔚为壮观！”齐孟忍不住赞叹道。
侍卫检查搜身，齐孟很耐心的配合。
搜查完毕，侍卫沉声道：
“请！”
李斯带齐孟进入王宫，经过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来到宫殿深处。
推开一扇木门，来到一间小院，小院中心立着块石碑。
那石碑仿佛有莫名魔力，齐孟竟不由自主移步上前。
石碑正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篆。
齐孟看的出神，禁不住念出声来。
“溧阳宫。”
“贤弟也通小篆，难得难得！”
李斯失声惊叫，言语之间，颇有些不悦。
“在新郑时学过一些。”
齐孟没有再搭理李斯，注意力重新回到石碑上。
“成王八年，秦赵战于上党，秦死伤八万，河水不流。
“惠王三年，吴起伐秦，连破三城，庄公战死。”
脑海浮想联翩，不由自主的背诵起那首熟悉的《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先生也懂秦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君上！”
一位样貌清俊的红袍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此人当是嬴政无疑，白白净净，没有留须，英气逼人，气度不凡。
“还不快些拜见大王!”李斯催促道。
“拜见大王！”齐孟模仿李斯行了礼。
“秦人嬴政见过先生！”
嬴政声音洪亮，却如春风拂面，似曾相识。
“寡人在甘泉宫略备酒宴，今晚，不醉不归。”
眼前的秦王形象和齐孟想象很不一样！
齐孟凌乱了，这就是传说中秦始皇吗？
《史记》记载：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
近代学者郭某某指出，秦始皇的相貌是无法恭维的，因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这四项都是生理上的残缺。
“挚鸟膺”，就是医学上所说的鸡胸，这是软骨病的一种症状。
“蜂准”应该就是马鞍鼻，鼻梁凹陷。
“豺声”则表明秦始皇有气管炎，软骨病患者，骨的发育不正常，因而胸廓、鼻梁的形状都发生变异，胸、鼻的畸形，又造成气管炎的经常发作。
至于“长目”，即“马目”，是眼球突出的病状。
······
猥琐大叔的形象浮现眼前。
和眼前这位儒雅有度，英明神武的秦王，不啻云泥之别。
“大王英雄神武，韩非不敢直视。”
唐朝名相魏征曾对李世民说过同样的话，今天齐孟照搬过来自己用了。
唐太宗李世民气度不凡，朝见群臣，一身戎装，臣子害怕，魏征便劝谏李世民要低调些。
嬴政嘿然一笑，接受了韩非的夸奖。
嬴政身后站着两位胡须花白的老者。
两人都是左手竹简，右手持刀。秦王说话时，左边那位老者就在竹简上刻刻画画，记录秦王说话。
现场直播？发微博？
嬴政转身对那位不断写字的史官说道，
“左史官，歇一歇再记罢，寡人有话与韩非子说，”
左边那个老头举起衣袂，擦掉额头汗渍。
“君王之言，左史官必一一记之。”
说罢继续在竹简上刻画，嬴政苦笑不语。
原来两位老者是秦王史官。
先秦时代，史官伴随君主左右，记载言行，左手记言，右手记事，
秦王政十年，伐楚，战于武关，王手刃三，敌退。
秦王政十年，秋，王归咸阳，与韩非子言战，满。
满，得意的意思，如此直言不讳，也算是先秦特色。
啧啧称奇时，秦王忽然伸出三个手指。
“寡人手刃三人！”
战国时代，衡量一个男人是不是很men的标识不是看他贪了多少钱买了几套房子开的什么车子包了几房二奶养了多少小三，而是看这个人能上阵杀敌，手刃仇人，拎着敌人首级冲锋陷阵。
历史上明君很多，什么康熙啊刘彻啊朱元璋啊，真正能在战场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猛人却是屈指可数。
嬴政可以算一个。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左右虎卫高声齐呼。
秦王脸色微红，手舞足蹈。
鼓手抡起鼓槌咚咚咚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与之同泽！”
“王于兴师，岂曰无衣！”
秦军受到秦王感染，和声高歌。
君王手刃仇敌，说唱音乐广泛流行，君臣载歌载舞，想我华夏苗裔两千年前竟是如此奇葩！
联想起天朝领导人大腹便便，过条小溪都要村民去被，齐孟也是醉了。
秦王嬴政已是弱冠之年，即将统治天下，情绪激动时还像个小孩。
事实上，先秦时代，华夏民族还处在幼年时期，如天真无邪的孩童，淳朴懵懂，没有心机。
不择手段的勾心斗角只存在清宫戏中。
“韩先生！”
齐孟脱口而出，高考时韩非子的代表作也是重要考点。
“相见恨晚！”
嬴政握住齐孟小手，双手攥紧，深情凝望。
“相见恨晚！”
齐孟努力想挣脱，却发现手指根本动不了，手像虎钳夹住一般！
“先生在书中说，商人游走天下，不事生产，无益耕战，形如蛀虫，应该予以消灭！这一点，寡人很是赞同！”
嬴政仇视商人，世人皆知，齐孟张口朗声道。
“商人，游手好闲，东奔西窜，扰乱天下！山东六国，尤其是东海齐国，重用商人，追名逐利，国将不国！”
“大王重农抑商，奖励耕战，收闲散之人于行伍之中，不可谓不圣明！”
“六国子民盼望大王，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盼望母亲！”
李斯愣愣的望着齐孟，眼神中刻满不可思议。
十年不见，这个闷葫芦怎么变得口若悬河了？
“先生大智！”
嬴政激动不已，这是真挚的感情。
高水流水遇知音，原来知音就在眼前。
“大王若能坚持重农抑商之国策，不出三年，山东可定！”
看见嬴政心花怒放，齐孟趁热打铁道。
“李斯，明晚在甘泉宫夜宴！命咸阳重臣，必须都到，为韩公子接风洗尘！”
尽管很不情愿，李斯还是长揖道。
“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