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时,人智未开。日升日落,猎食摘采,****不别。幸有天降之运,点化懵懂,授劳作,明心智,知礼仪。有聪慧者首习其礼识,反以之相待,天运甚慰,赐《空界》四卷,杳然而去……”
云夕端坐在蒲团上,铺开一卷书卷,正是《道玄明录》第一卷。
《道玄明录》开篇讲的是一些上古之事,其中一些以往云夕在其他经卷中也曾看过。只是“空界”二字,还是第一次见。寸许后的书籍倒有一半说的是古今修行界简史。云夕兴致不减,津津有味地慢慢看完。
功法的正式内容第一页上是一副细腻的人体经络图,将表皮骨骼内脏等全都剥离开去,整个图谱,完全由一条条粗细不一的经脉构成。其中一些被用笔特别加粗,应该就是这《道玄明录》认为最有效率的灵气运行路线。
云夕观想了六年的人体经络图,对人体各经脉走向早已烂熟于心。当下仔细记了被特别加粗的经络。
经络图之后是关于修行境界的划分。从低到高有:筑基、修体、人玄、入神、化神、知微、道玄七境,或者说六境,筑基一境向来不被修行界承认为正式的修为境界。何为筑基?云夕这六年来做的便是筑基。即锻炼体魄,观想自身,明心静气。这些东西云夕早已知晓,快速翻过。
“修行第一关为筑基,筑基用心与否事关日后成就。第二关为感灵,此一关既简也困难,难易在于个人,有天资福缘者,按照修行功法观想经络,几个时辰便能有所感悟。若无此福缘,耗上几年也是有可能的。只此一关,便是天堑。”
云夕默然,今日清晨师傅所说,句句在耳。所谓的无天资福缘者,说的也包括自己这样六魂各缺一半的人吧。
“不管如何,总得试他一试。”云夕自语。
功法运行线路已记在脑中,云夕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意识中一副经络图影浮现,其中几条明显比其他经络粗的多。
云夕俯瞰经络图,第三人称的视角让他能将整个图影尽收眼中。视角由远而近,视线随着被加粗的经络游走……
两个时辰后,窗外已是月悬中天,云夕才停下观想。
“果然,天资,福缘,我是一样都不占啊……”云夕双手揉搓有些发僵的脸,想到。
起身临窗而立,轻轻抚摸窗外不很安分将枝叶生长进窗内的青竹。
凭窗望去,天空繁星明灭,也如烟花,绚丽而短暂。
“天命如此,可是若顺了这天命,何以报师傅大恩……天意,修行之人,逆的不就是天?”
逆天……
……
那晚后,云夕每日除了做分配的杂活,吃饭睡觉外,其余时间几乎都用在观想上。几位师兄师姐发现很少见到师弟,某日吃饭时问起。云夕无奈,问了一句:“不知各位师兄师姐当初观想一关耗了多久?”几位师兄师姐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师弟想必是困于观想门前,皆不愿正面回答怕伤了师弟,只是好言劝慰。
如此又过了两年……
两年间各位师兄师姐修为精进,大师姐更是去年就突破至人玄上阶。而前一个月刚领到功法的小师妹田甜,观想了两个时辰便感应到了灵气,纳气洗髓,现在已经可以正式被称为一名修士了。而他胸口上那枚古怪印记,也没有再发生异常情况,两年前让云夕死去活来的疼痛也未再有。大师姐历越凡为此倒是找过他一次,说想起在哪看过这东西了。当年历越凡修为还是修体中阶时,进入天华三奇地接受考核,在三奇地之一的幻妖洞之中见过相似的图案。
云夕听闻师兄师姐成就,为其高兴之余心头苦涩。自己这个宫主亲传弟子,观想了两年还一无所得,可谓丢光了师傅的脸。
云夕之事东宫上下早已传开,遇见同门,云夕都有些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神——那种说不上恶意,只是很古怪的眼神。每次去吃饭,总能听到有人就这事开自己玩笑,云夕相信他们没有恶意,但是心里那根刺依然越刺越深。
“废物!”东宫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云夕,尽管或许有人这么想过。这是云夕自己骂的。
东宫所在是一座五峰相连的小型山脉,每座山峰相距不远,在山腰处两两用铁索桥相连,方便弟子通行。云夕此刻站在索桥上,头发被风吹乱,他只是注视着索桥下深处的河流沉思。
“云夕。”一道黄色倩影走上索桥,随着脚步,索桥轻轻摇晃,打扰了云夕的发呆。
“四师姐……”云夕想对着来人笑笑,却发现自己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
白篱儿一身淡黄色衣裙,随风轻舞,黑色的长发一如往常,用丝带束在脑后。额头前的留海齐齐地遮住一半眉黛,留下那双灵动的眼眸盯着面前的云夕。比起两年前,白篱儿稳重安静了许多,只是偶尔在嘴角勾出的促狭笑意,让她不失以往的俏皮。
“你干嘛呢?吹风很好玩吗?”白篱儿微微弯腰,笑着,眼睛弯弯的。十七岁的她比十四岁的云夕还略高了一些。
“……还好,我路过这里,就在这吹吹风。”云夕每次遇上这位师姐,都有些紧张,就像和师傅在一起那样……好像也和跟师傅在一起那种不一样,那是什么呢?
“好玩啊,行,那你带师姐也吹吹。”白篱儿没注意云夕的出神,自顾自地面向风吹来的方向,张开双臂,闭眼感受,一副恰意的表情。
云夕站在她的侧面,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白篱儿闭上的眼睑上随分微摆长长睫毛。
云夕怔怔的,紧张的感觉越发强烈。
还有……那种暖暖的感觉是什么,感动吗?
她,只是怕自己难受吧……
平日里被人调笑,师兄师姐们都会帮自己呵斥他们,四师姐,是最凶的。
自己两年来越来越怕见到四师姐……是因为不想受伤的自尊心?不对,是自己懦弱,怕她见到自己的无能,怕她失望,怕她失望的表情让那根刺穿破心脏。
云夕手指有些颤抖,心也在颤抖,然后那只手做出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事。
那只瘦弱的,苍白的,颤抖着的手,仿佛在本能的指引下,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弧线,最终,就那么轻轻地、轻轻地落在白皙的脸上,白篱儿的脸上。
云夕看到,在那只该死的手落在白篱儿脸上的时候,如同传染般,女孩长长的睫毛像自己的手一样,微颤。
……
白篱儿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触觉还在,那只手却已经随着它的主人跑开。从脚下索桥的起伏中,白篱儿似乎可以感受到跑远的那人凌乱的步伐,以及凌乱的心。
白篱儿忽而展颜一笑,笑的弯下了腰。咯咯的银铃声向山谷荡去。
……
云夕是一路跑回来的。
他不敢想象身后的女孩追上他后回事一副怎样的表情,又会怎样对自己。他跑的飞快,将沿途的人和物甩到身后,直到他跑回了房间,才停下。
没追来,云夕松口气,又带着不明所以的失落。
他还不知道心里已种下了一颗种子,会在某一天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