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山走出了家,去找铜蛋的父母和二位哥哥。找人并不容易,也没有个准确的地点,鸣山只能沿着铜蛋说的路线去找。
鸣山还在路上,没发生什么故事,回头看看鸣笛和娜莎有啥事发生。
走了三天,总算逃出了七十七道岭,这一段刻骨铭心的大决斗,一想起来,鸣笛和娜莎还心有余悸。
出岭后,娜莎要回哈尔滨去找父亲,鸣笛一时也找不到失散的家人,让娜莎一个人走,这么乱的时局,他也不放心。再说,他也想见见老丈人是什么样。不管怎么说,他也要陪在娜莎身边,在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总是个伴。
鸣笛认为,既然和娜莎私定终身,怎么能在她最需要帮助和支持的困难时刻,离开她呢。他每每回忆起还是在八道岭逃跑的那个夜晚,黑夜做媒,星星作证,大沟大岭当洞房,两人相对而拜,便成了夫妻,真有说不出来的激动和幸福感。也许这是世界上最狂野、最浪漫、最刻骨铭心的婚礼。这次去哈尔滨拜见老丈人也是应该的,不过鸣笛还是有点不安,心里七上八下,他怕老丈人对他不满意,娜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其实,鸣笛白白担心了。到了哈尔滨,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比双庙子和玻璃山还乱。
街上乱跑的人很多,哭爹喊娘,消息多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的说日本人要把哈尔滨给平了;还有的说,东北军的张少帅不会眼睁睁的让日本人在东北撒野,这片黑土地是老帅的根,少帅不会让日本人把根给刨了;还有的说老毛子要和日本鬼子开战,哈尔滨那么多俄罗斯的侨民,他们要保护自己的种,不会让日本人白白占了哈尔滨。不过,他们两家在哈尔滨打仗,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谣言满天飞,真假难辨,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投亲靠友,远离这个烽烟四起的地方。
眼下,哈尔滨的百姓被日本人害得很苦,再加上自己人趁火打劫,搞得天昏地暗,白天有散兵明火执仗,到处抢商铺。他们说,老子给你们打日本人,你们这些老板,掌柜还不出点钱。哪边一处十字路口,东北军的一个大官带了一队兵,把抢劫老百姓的散兵拉到街头给毙了好几个,还大骂这是东北军的败类;到了晚间,胡子、小偷……又来了。
这乱糟糟的哈尔滨,两个人也没有找到娜莎的父亲吴万富。回家看看,她惊讶的发现,家,早已不是她的家了,门前有岗哨,有一面膏药旗飘着,曾经温暖的家被日本人征用了,说是打完仗再还。
所以,娜莎虽然有家,也回不去了,偌大的东北却没有娜莎的立锥之地,她倍感悲凉和摘胆剜心的痛苦。爸爸无家可回了,他能到那儿去找到爸爸呢?
鸣笛和娜莎兜里也没有多少钱,只好栖身一处最便宜的小旅馆,又潮又脏,臭虫、跳子咬的他俩浑身是包,整晚睡不好觉,两眼熬得红红的。
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熟人,他说,自打娜莎走后,日本人不断找她父亲的麻烦。吴掌柜被逼的有点精神恍惚,成天想闺女,就急着把店兑了,打算到玻璃山去找女儿。要走的前一天,来了一伙人,把他抓走了。说吴掌柜的是俄国人的特务,跟日本人作对,拉出去要枪毙。还有不少人也被抓了,有纯俄国人,也有和俄国人混种的二毛子。后来才知道,这是日本人搞的毒计,把他们的钱财榨光了,并没有杀他们的打算,一块被送到国境,撵到海参崴去了。吴掌柜的就在这伙人中间,一起走的。鸣笛不明白地问道:
“你爸爸怎么能成俄国人的奸细呢?”
娜莎说:
“我奶奶是白俄罗斯人,日本人是在找缝下蛆,真狠毒,这帮没人性的东西,早晚要断子绝孙,。”
娜莎执意要去海参崴,不找到爸爸她不甘心,鸣笛说:
“娜莎,这个世道太乱了,你一个女子也不方便,太危险,咱们一起去海参崴,走到哪儿我都陪着你,你放心,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和你去,生在一起,死在一块,永远不再分开。”
听到这一番话,娜莎激动的跑上前去,搂住他,两眼涌出兴奋、欣慰的热泪,趴在他的肩头上啜泣起来,说道:
“鸣笛,你是个好人,七十七道岭冒死救我,往后,咱们在一起,你还要为我遭罪,我怎么报答你呀!”
鸣笛拍拍她的后背说道:
“别哭了,这是咱们的缘分,也是命,老天注定让咱们在一起遭罪,不然月下老人为什么偏偏把咱们拴在一起呢。不要再说报答不报答的话,谁让咱们是生死之缘,患难夫妻呢。”
他们俩找了不少人,到处打听,都不知道去海参崴怎么走。后来,碰到一个老人,他年轻的时候,去过那个地方,离海边很近,风景秀丽,本来是中国的地方。娜莎哪有心听这些陈年旧账,便急着问老人怎样才能偷着过去。老人说,顺着道平、珍珠山、梨树沟、三道河子走,最后到老黑山,再往前走就是国境线了。他说,两边兵很少,半夜偷着就能跑过去,老毛子管得不严,准能过去。那边消停,生活好混,一点都不乱,也不打仗。
娜莎着急,当夜就出发了。
没有钱坐火车,再说那火车还没修到老黑山呢,二人就骑那匹枣红马,向老黑山方向奔去。
从哈尔滨到三道河子并没遇到什么麻烦,很顺的,两人心情挺好。在镇子外把马放在草地上喂饱,又饮足了水,两人吃了点随身带的大饼子和咸菜疙瘩,翻过长白山余脉,就到老黑山了。眼看到了海参崴,娜莎觉得有了盼头,心里反而着急了,很想一步就迈到边境线,找到父亲。所以,休息没有两袋烟的工夫,二人又出发了。
前面的长白山看着一点也不远,因为是余脉,山也不高不险。远远看上去,山,就像在眼前似的。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一点没错,走了足足一天,才到长白山脚下。太阳已经落到地下去了,天慢慢黑下来。两人心情急,马跑得也快,人困马乏,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更别说找旅馆了。只好停下来,找了一堆干草堆,把马拴在树上,二人钻到草堆里过夜。
太劳顿了,钻到草堆里,二人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鸣笛在梦中仿佛听到马蹄刨地的声音,马不停的恢恢叫着,鼻子发出嘟嘟的声响,在十分宁静的山脚下特别刺耳。
鸣笛被惊醒了,机警地钻出草堆,见远远的黑暗处,有四对不停移动的幽幽绿光,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出冷汗。他心里打了个寒颤,这是四匹狼。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四只,不是好兆头,他们可能闯入狼窝了,更多的狼离这儿肯定不远。
他立刻拔出手枪,退出子弹数了数,只有五颗,对付这四只还行。不过,一但有一只狼对天长啸,这种恐怖的声音,能传很远很远。它们的同伴听到这种召唤,便会迅速向这里奔跑靠拢。十几只,几十只都说不准,到那个时候,想跑也来不及了,这几颗子弹无济于事。
他不敢含糊,拉起半醒的娜莎,飞身上马,猛抽马的屁股。枣红马狂奔起来,驰向长白山山腰。鸣笛心里清楚,马在山坡上跑,再怎么扬鞭催马,在坎坷不平的山陡坡上也不会有太快的速度。狼就不同了,穿山越岭,奔走林间,是它们追杀猎物的基本技能,马很快就会被这四只狼追上。子弹虽然只有几颗,但他必须阻击这几只饥饿野兽,鸣笛掏出手枪,边跑边把子弹推上膛,对准最前面的那对绿幽幽的光,开了一枪。瞬间,绿光熄灭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林间回荡。余下的三只停顿下来,不敢追了,鸣笛渐渐看不到绿光了。但他不敢停下来,怕招惹更多的狼追来,还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一心想着赶快脱离狼窝,越远越安全。
约跑了三柱香的工夫,他把马缰绳稍稍提了一下,马儿放慢了脚步,由着马儿自由自在地走着。他们俩喘口气,娜莎舒展了一下筋骨,说:
“方才跑的时候,还以为这下完蛋了,两个大活人要变成狼粪了。太吓人了,头一回见夜间狼的两只眼睛,那么可怕,像鬼一样。”
鸣笛嘿嘿笑道:
“你见过鬼吗?鬼比狼可怕,鬼也比马跑得快,咱俩就跑不脱了。如果追赶咱俩人的是鬼,其中有一个是色鬼就糟了,见你这么漂亮,准把你抓到地狱,做鬼媳妇。可是到了地狱,小鬼就说了不算啦。听说阎王也是个好色之徒,凡是有点姿色的女鬼都是他的嫔妃。若是阎王老子见了你这个大美人,他能不动心?你就升官了,一品夫人,地狱的后宫,你说了算。成了正宫娘娘。”
娜莎咯咯地笑道:
“好哇,我也把你抓进地狱,我封你当太监。”
鸣笛摆摆手说:
“不行,不行,我才不做太监呢,把我的根都给拔了,让我断后那可不行,我还要让你给我生一堆儿子呢。”
说笑间太阳冒嘴了,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况,枣红马一惊,前蹄猛然抬起来,两人顿时落马,鸣笛四仰八叉摔在枯树叶上,他还没爬起来,就听到娜莎大呼道:
“救命呀!鸣笛,快救我!”
他迅速跳起来,四下寻找,不见人影,顺着呼救声找过去,前面是十几丈深的悬崖峭壁,像刀切的一样,下面是乱石滩,人掉下去就成肉饼了。离悬崖边一丈深处,生长一棵榆树,两只碗口粗的树杈,把娜莎卡在上面,没有掉下深渊。
鸣笛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没有惊慌失措,很快把马笼头卸下来,顺崖边放下去,喊道:
“别慌,千万别慌,把胳膊和上身套进马笼头里,不要怕,小心一点,慢慢套。”
娜莎身体不敢挪动,小心翼翼的把手和头钻进马笼头里去,正好把她的上身牢牢套住,再想拿下来都很难。鸣笛紧紧握住这头的缰绳,用尽平生的力气,拼命向上拉,终于拽了上来。
连吓带累,二人都出一身冷汗,仰面躺在地上,看着瓦蓝瓦蓝的天,漂浮着朵朵白云,鸣笛说:
“你疯了吧,真要做阎王爷的一品夫人哪。”
娜莎的心还在猛跳着,说道:
“地狱的门不好进,阎王爷的夫人不好当,谁愿意去谁去,这回我算过瘾了。”
经过这一次让他们心惊肉跳的体验,二人感到如临深履薄,盲人瞎马一般,真是危机四伏。这一路上有点像唐僧取经,必定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不过,再难也不能回头了,只能继续向老黑山进发,因为娜莎太想念父亲了。
绕了大半天,终于走出长白山的南坡,到了老黑山屯。
骑马越境是不可能的,不得已,把鸣笛心爱的枣红马放到一户农家,请他们帮忙饲养几日。一切都安排妥当,趁着没有月亮的夜黑头,悄悄地向边境摸过去。
当地人说,过了一条浅浅的小河沟,估摸再走五、六里地,就是俄罗斯了,现在叫苏联。前些年,两边管得特别松,不少人来来往往是常事。
两人心里有了底,胆子也大了,过了小河,是一片平坦的河滩,二人加快了脚步,向前猛跑,只要几分钟就过界了。娜莎心里暗暗高兴,就要找到父亲了,也不觉累,趟着河水的双腿虽然有些凉,她并不在乎。
这时,河对岸传来叽里呱啦的喊叫声,说的是俄语,离得远,娜莎听不清楚说什么。紧接着探照灯亮了,把河滩照得如同白昼,晃得二人睁不开眼。枪声顿时大作,噼噼啪啪,爆豆一般。只听嗖嗖的子弹,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吓得二人趴在地上,连气也不敢大喘。
枪声渐稀,终于停下来,不响了,二人连滚带爬的跑回到小河边。鸣笛和娜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刚刚缓口气,这边枪声又突然想响起来,尖叫的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二人赶紧又爬着向前挪动,最后,还是不敢再动了。
趴了好一会儿,枪声停了,一片死寂。
他俩紧紧抱在一起,娜莎哆嗦圆了,腿软得站不起来。鸣笛把她背起来,像猫一样往回走,再也不敢弄出大动静,生怕又招来子弹。
还好,没走多远,有一座残破荒废的老爷庙,他二人走进去,四处寻找可以栖身的地方。在柴房屋里有一铺炕,灶旁堆满木柴和毛草,鸣笛把毛草放在炕上,二人暂且有了休息的地方,养养精神。可是,他俩谁也睡不着。此刻,娜莎想起了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在重重磨难面前,她没有屈服,没有低头,可是,此刻,在寻父无望,又无家可归的打击下,有些撑不下去了,长期压抑的心情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倾泻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心里阵阵酸楚,咬噬着她的躯体,顿时哇哇恸哭起来。他趴在鸣笛的怀里,泪水如泉涌,顺着脸蛋儿流到鸣笛胸脯上,浑身抽搐抖动着,双手抱住鸣笛的腰,痛彻心扉地说:
“咱们咋这样倒霉,遭这么大的罪呀!”
看似坚强、刚硬、无所畏惧的娜莎,只有在这一刻才流露出女人柔情、脆弱、丰富的一面,这是她长期承受巨大压力的感情爆发。鸣笛紧紧的把她搂在怀中,也禁不住自己情感的流露。鸣笛和娜莎一样,亲人找不到,家没有了,国,又在哪里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此刻,鸣笛确实伤心了,禁不住潸然泪下。
在娜莎的眼里,鸣笛是东北汉子,是堂堂的中国男子汉,这一点她十分清楚。仅仅因为这一点,鸣笛在娜莎面前绝不能软下来,要挺住、撑住、绝不能倒下,因为他知道,他是娜莎的天,是靠山,是栉风沐雨结伴而行的强人。所以,他忍住了泪水,坚定地说:
“娜莎,这些都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日本人会滚蛋的,滚回他们的小岛子去。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别灰心,天不会总黑,总有亮的时候。冬天过去了,有谁能挡住春天的脚步呢?”
回到老黑山屯,天还没有亮,鸣笛把马牵出来,连夜逃出这可怕的国境线,娜莎再也不敢提去俄罗斯找父亲的事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苏联为了防备日本人的偷袭,边境早有重兵把守,不像前些年管得松,现在,连鸟飞都要查一查。
经过这一番历险,娜莎找父亲的心平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自己太幼稚、太可笑了,就是顺利过了河,来到了俄罗斯境内,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父亲落脚的地方都不知道,到哪去找哇。寻父心切,一门心思想找到父亲,心如火燎,把她的头烧昏了,才盲目的跑了一趟国境线。
俄罗斯去不成了,娜莎也死了这条心。可是,去哪儿呢?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按章九生所定的路线,从双子庙往北走,到大沁塔拉草原,找鸣笛的爸爸。
主意已定,二人便返回头,向洮儿河边的大草原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