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雪沉浸在猜度莫靖书意图的思绪里,漫无目的的在庄园内游走,直到听见潮水拍打崖壁的声音近在耳畔才醒过神来,回身去望,灯火远如天边月,才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庄园的边界。
水泊山庄是凭岛而建,四面环水,岛屿所及的地方都是庄园的一部分,岛屿边界是陡峭崖壁,壁下又是茫茫海域,所以园子并不需要围墙来划分界限、防御外敌,也是因为如此,离落雪才能沿着一条小径畅通无阻的走到这里。
她站在崖边,情不自禁的伸展了双臂,深深的吸了口气,有着海水特有的气息,就着天上星月眺望茫茫海域,只觉天高海阔、无限自由,便不再打算返回,撑着一旁的苍松坐了下来,侧身靠在树干上,感受着浪潮拍打岩石所带来的轻微震颤,竟是奇异的摇篮曲,渐渐的,眼皮就有些撑不住了。
正准备夜会周公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并未睁眼去看,身心却不由自主的进入了戒备状态,她感觉到来人在身边停住,目光正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游移,片刻之后,一件外衣搭在了身上,她讶然睁眼,见莫靖书悠然望着远处,好似什么都未做过。
离落雪环在身前的手臂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想要将外衣归还,终又放弃,安然的享受着那一丝暖意,心里盘算着说些什么,毕竟这样怪异的情景里,太久的沉默有些让人尴尬。
还未等她想好,莫靖书已率先开口,毫不掩饰眉眼间的笑意,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戏谑:又迷路了?
离落雪真被噎住了,按理说,她不是个会迷路的人,否则,当年与敌征战时,也不能神出鬼没,处处强占先机,可是,自打进入了这个山庄,她竟变成了路痴,半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天天迷路,更可耻的是,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卫民突然出现,带她迷途而返。
虽然庄园改建的太像迷宫,虽然她每每被景色所迷时,从不用心去记路线,可这些都不是说得出口的理由,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现在被他调侃,她本来想忍了,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反唇相讥道:比不得相公每年都会来一回,一住就是大半月,自比主人都不为过,对不熟悉庄园的我来说,迷路不足为奇。
莫靖书怔了怔,面上的笑容有了深意,越发打趣道:看来夫人对我的过往还蛮留意的,为夫深感欣慰,只是这话语中醋意浓了些,不像往日的语风。
听了一瞬,目光回转投向离落雪,悠然惬意道:这种改变,为夫倒是很受用,夫人大可再接再厉!
离落雪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竟有些转不过弯来,怔了片刻,视线狼狈的避开他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水泊山庄是你在江湖上最得力的支撑,苏颖是苏庄主唯一的爱女,她对你又情深不假,你为何舍得将她另嫁?
论谋略算计,他莫靖书从不逊于人,又且会不知离落雪话里的意思,从利益来看,他娶苏颖,就能让苏展更死心塌地的为其效劳,然而,他御下从来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用卑鄙手段来牵制属下,更不会利用感情给人设伏,所以,当苏展向他提出请求,要他在娶她和为她寻找良人之间选其一时,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并非故意对苏颖的深情视而不见,娶她也不费举手之力,可是,他却并不想这么做,他很清楚,她的幸福他给不了,他也不舍得她独守空闺后因求而不得将爱转恨,她是他经年漂泊间,心灵最后的慰藉,所以,只要她想要,他什么都愿意给,甚至一度尝试着去爱她,只可惜。。
离落雪见他只是沉默,以为他不想回答,也不打算继续聊下去,却听莫靖书悠游而深沉道:无论容貌才情,她都值得别人去爱,也配得到幸福!我既然不会娶她,自然也不能耽误她!
虽然她并不在乎他的感情归宿,可他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听着丈夫夸赞别的女人,终究有些怪异感,她本能的自动屏蔽他话里的真情,只单纯的从字面生出疑问,正想询问,莫靖书却好似看穿了她的疑惑,思维跳跃的续语:按夫人的理论,你我这利益关系只怕一时半会断不了,所以,为夫打算与你一辈子纠缠下去,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离落雪被他的宣言怔住,呆愣的望向他,目光相对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流淌,不离不弃,多么迷人的誓言,至死方休,又是多么残忍的纠葛,却恰当的定义了她和他的关系,她心里竟有那么一瞬间的疼痛,这些权势争夺,真的值得她和他都付出自己的一辈子么?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实在不适合这样的风景,她错开视线,望向海域深处,水天相接的远方,星月幻出了重影,有种奇异的美,将她的心也迷惑了,靠回原位,深深的吸了口气,闭目喃喃道:身处世外桃源,也不过就这种感觉了,要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就不枉此生了!
这份感叹无半分矫饰,是真的发自内心,莫靖书也有瞬间心神触动,竟脱口道:比这里更好的地方还有不少,如果想看,我可以带你私奔!
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一闪而过之后,离落雪的脸上竟有了柔柔的光晕,轻言含笑:也好!
一句好似调侃的话,离落雪非但没有反唇争锋,还蕴含着若有似无的情意,那笑容,竟有着憧憬幸福的味道,莫靖书怔怔的望着她,直到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露出了笑容,这份笑容,渐渐的突破了虚假的面具,直达内心深处,温润炫目、惬意悠然。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在他最无助最绝望时,笑着对他伸出手,与他约定,只要他坚持下去,她会来带他离开那个比地狱还深冷的家,她的笑容,永远留在他的心里,成为他灵魂里最深的温暖,所以,他一边让自己强大,一边等待她回来找他,可惜,那份承诺,越来越像他为自己的编制的梦,而她,始终没有回来兑现承诺。
回想着这些,他的笑容烟消云散,侧头去看离落雪时,她已经酣然入梦,脸上的笑容也不复存在,靠在树干上的身子不自觉的变换位置,似乎在寻找舒适的姿势,他伸手环过她的肩,想要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手未触及她的身体,终究犹豫着放弃了,收回手,目光落定在海面,陷入沉思。
离落雪其实睡得并不深,身边的人伸出手时,刻进灵魂的警惕让她进入假寐状态,所以她感知了他所有的动作,直到一切归于沉寂,才重新进入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