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同济周报》上出了这个问题征求答案，已经日子很久，还不见几人作答，可见这题目骤看似乎很容易解答，细想却是很繁难。但是我们国民若没个完满答复发表出来，就不啻默认我们中国人的爱国还是盲动的爱国，不是了解的爱国。何况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重大，可以解决现在几种怀疑：
（一）我们的爱国心是否出于无意识的盲从，还是真出于国民自觉？
（二）我们的爱国心可就是现在一派人所非难的“国家主义”？
我想现在中国人的爱国心恐怕还不能免这两种怀疑。实在有许多国民的爱国完全出于无意识的盲从（观此问题久不得答，即可反证），或是出了浅隘的国家主义，真正出于了解爱国真谛的很少。我今天就想竭我的智力考虑这个问题，与诸君共同研究。这是触起国民真自觉的动机，不可轻视的。
我解决这个问题的手续先要将我所认明这问题的范围宣布明白。我认明这问题的范围是专指中国人说的。“为什么要爱国？”就是“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要爱国？”，所以我今天不暇作普遍的爱国原因的研究，只作中国人爱国原因的研究了。（因为他所附属一句“中国可爱的地方在哪里？”可见他所指的是中国。）
现在我要将中国可爱的原因研究了！但是又要解决一个先决问题。我们研究中国可爱的原因可要连带历史观念不要呢？黄胜白与魏嗣銮两君对此问题有所争论。我对双方皆不暇下判断。我的意思只以为无论有历史观念与否，我们发挥爱国心重要的目的，是在祖国的现在与将来，不在过去，过去的历史虽足以助进我们的民族自觉，但不是我们爱国的主要目的。我们不是纯为祖国过去历史而爱国，乃是为着祖国将来的进化而爱国。我主张以爱国的目的做爱国的动因，目的是在未来而不在过去的。所以我今天单研究我们为着现在中国与未来中国而爱国的原因。
现在的中国可爱么？诸君见此问题恐怕大半是要摇头皱眉的。
中国现在的社会——黑暗——不可爱，
中国现在的政治——军阀——不可爱，
中国现在的民族——堕落——不可爱，
中国现在的文化——消沉幼稚——不可爱，
中国现在的山川风景——外国也有——没甚特别，
中国的遗留古物——外国也有——没甚特别。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我想不出来了！可见我们可爱的中国不在过去，不在现在，而在未来。我们可爱的中国不是已有，还须创造。我们亲手备历艰辛创造出来的新中国，才是我们真正可爱的国家。我们的真爱国心是从经历中得的，是从磨练中得的，是从困苦中得的，不是遗传的心习，不是耳闻的权利，不是思想推理，是亲身体验。所以我对于“我们为什么要爱国？”的答语就是：“我们因为有创造新中国的责任，所以要爱国。”我对于“中国可爱的地方在哪里？”的答语就是：“现在的中国还有与我们创造新中国的机会，这就是中国可爱的地方。”
但是现在又发生了一个问题。就是：
我们为什么要创造新中国呢？新中国何以可爱呢？
我们是为着中国国家的光荣伟大而创造新中国么？这又是一现世界主义家所反对的“国家主义”了。不然！我们创造新中国正是为着世界的进化，为着人类的幸福，不是浅狭窄陋的国家主义，也不是空荡着的世界主义，是怀抱世界主义的一个切近有效的下手办法。
大凡一国家的土地民族总有他特长的优点，也有他遗传的弱点，将来世界人类全体的进化就是将各地民族的优点充分发展，弱点调整和消灭，总汇成一个更幸福的世界，更优秀的人类，这个大事业是世界各地民族的共同责任。各地民族须解决他自己的问题，发展他自己的优点，以共同解决世界问题，促进世界的进化。为着这一点我们不得不爱国，不得不尽心力的求国家的进步。并不是狭义的国家主义，也不是空言无着的世界主义，是真诚热挚世界主义下的爱国心与爱国运动。我们了解这层原因，然后我们的爱国才有价值，才有目的，才是自觉的爱国，不是盲动的爱国了！我们的爱国正是爱全世界人类，这还能算狭义的国家主义么？所以我极反对盲从的爱国，也极反对空言无着的世界主义。还有一层，就是各国人爱他的本国，促他本国的进化以成世界的进化，是个最经济的办法。因为各国人发展本国的事是比较容易点，熟习点的。所以我对于《自觉》周刊这问题的回答就是如下：
（一）我们爱国是为爱世界人类，是尽我们一部分发展世界事业的责任。
（二）中国可爱的地方就是他与我们一个最经济最适宜的发展世界事业的下手处。
（原刊1919年10月23日《时事新报·学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