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国家治理中的权力组织化传播策略
国家治理表现为国家权力的行使或国家权力的传播。国家权力的传播最主要的方式是组织化传播，这种组织化的权力传播有专门的机构、人员等权力传播所需要的各种资源，是国家治理中权力的最主要传播方式。这里只讨论权力组织化传播的两种主要形式：会议传播与文件传播。这两种传播手段最能体现压力型体制中权力组织化的传播特点。
一、组织化传播策略之一：会议传播
会议是现代国家治理中常用的权力传播方式，政府权力的行使在一定程度要借助于各种各样的会议。所谓会议，就是“有组织、有领导的商议事情的集会”，这样的集会本身就是“集中全力”或“权力集中”的体现，（40）更不用说参加会议的级别、参加会议的方式及与会人员的座位安排等所体现出来的权力不对等了。
1.会议在现代国家治理中变得更加重要
对新中国来说，会议还有着特别的意义。1949年后的和平建设时期，国家治理中仍沿袭了革命战争时期的一些思维方式和做法，比较常见的就是“全党动员、全力以付”，“既是经济工作、也是政治工作”，“领导重视、党员带头”，把一个时期内的重要工作定为“中心工作”，进行广泛的社会动员，以“运动”的方式来加以推动，这就是所谓“运动式的国家治理”模式，而“运动”总是伴随着一系列的会议。“一般说来，‘运动’的开展是通过召开一系列会议、进行舆论宣传、组织试点工作、上级督导与奖惩、组织群众性售粮（以粮食统购统销‘运动’为例）高潮、评功表模等来实现的。”（41）而“运动”中各种各样的会议是非常重要的，从“运动”开始时“动员会”，直到“运动”结束以后的“表彰会”、“推广会”等。
“运动开始阶段，主要是通过召开一系列的会议对干部进行动员武装、对群众进行教育，同时还结合开展宣传工作。运动全面铺开前，一般要组织试点，取得经验后加以推广。在运动过程中，上级组织一般要派员到基层进行督导，发现问题及时处理。在经过充分动员后，组织群众性的售粮高潮以达到带动落后、制造声势之效果。运动的最后阶段，对工作进行总结，评选出售粮模范进行表扬。”（42）
现在以河南省唐河县以工作组的方式推进粮食统购统销为例，来说明“会议”作为传播媒介，在政府行使权力的过程中所发挥的功能。工作组在到达乡政府后采取了以下的工作步骤：
“第一步，召开五大领袖会（即乡党支部书记、乡长、民兵队长、治安委员、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二步，召开骨干会议，与会者是在五大领袖会议上确定的各村忠实可靠的骨干分子（21人），会议的召开是以五大领袖党员为核心进行的；第三步，召开全乡骨干会议，与会人员有党员、团员、委员、代表、民兵干部、互助组长，共100余人；第四步，召开群众大会（分村召开）；第五步，召开地主会，对他们进行守法教育。”上述会议，基本上达到推动粮食统购统销的目的。（43）
通过会议的形式进行动员和传播，再辅之以通过报纸、广播等大众传媒推波助澜，以达到“运动”的目标，这是改革开放前30年，国家治理中常用的“运动”式治理模式，这种模式不仅可以用于经济建设，也可以用于社会改造，当然，也常常被用于政治领域。改革开放以来，“会议”传播对权力主体的重要性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因为技术的进步，变得更加重要了，尽管“运动”式的会议逐渐式微，但各种新技术条件下的新型会议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很多工作的开展都离不开会议，或者说不同形式的会议贯穿于政府的各项日常性工作、临时性工作之中。国家治理患上了某种程度的“会议依赖症”。
2.会议与国家权力传播
2009年Y市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各项活动中，各种形式的会议成为“活动”的重要内容。
开会既是党政部门的重要工作内容与工作方式，也是其工作人员重要工作内容与工作方式。为什么会议在政府的日常工作中如此频繁、如此重要呢？
笔者问市“农工办”的J主任（副主任）是否经常开会，他无奈地说，是啊，经常要开会，这周每天都有会，我们“农工办”是个综合部门，跟我们相关的会议都要参加，什么农林局组织的、农机局组织的，还有什么环保局、水利局相关农业的会议，我们都要参加。
问：会议的组织方包括哪些？
答：农林局、农机局、水利局、环保局、市政府、Y“农工办”等等，各乡镇的一些会议也要参加。
问：您平时参加的会议都侧重哪些内容？
答：跟农业、农村相关的都有，有些事是我们中心职责范围内，有些是跟我们有一点关系的，有些重点会议还要反复开。
问：会议召开的频率高是否就代表着领导的重视程度？
答：是的，像现在的新农村建设会议就一周开一次，督促工作开展。看什么领导参加就知道会议的重视程度。
问：那您参加的会议都有哪些“程度”的？
答：最高的就是省长、省里领导参加的，Y市也有，J这边市长参加的就比较重视，副市长参加的重视程度就相对低一些。（2010年5月20日访谈日志）
作为部门领导，J主任自己表示也不愿这样经常性地开会，但还是要天天开会。除了开会，领导们还有一项重要工作——下乡，领导们的生活经常是：“下乡调研”+开会。
作为日常工作内容的各种形式的会议，通常都是格式化的。如J市“林权改革推进会”：
一、会议组织者：市农林局
二、与会人员：各镇分管农业负责人、林业站长、市农工办、农林局、财政局、发改委、国土局、水务局、交通局分管负责人。
三、与会领导：主持人刘XX（市委办公室副主任）、Y副市长（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徐XX（农林局局长）、束XX。
J市电视台记者也来到现场进行拍摄，第一排的座位空着，这令记者很难拍摄到“饱满”的画面，Y副市长主动动员与会者坐到前排，最后，后来的两个官员坐到了前排。
四、会议进程（上午8点半会议开始）
1.主持人刘XX（念稿）：这次会议的主要任务是？？，会议有三个流程？？首先有请市农林局徐XX讲话。（鼓掌）
2.徐XX（念稿）：今天这个会议在XX镇召开，既是以点带面，也是全面推动我市集体林权制度改革这个工作？？会后大家也可以在现场获取小纪这边的材料。产权制度改革的原则、目的，改革的具体内容、工作布置，提出为保证这项工作顺利实施的一些建议。“？？集体林权制度改革？？我们J呢要？？”（结合地方实际情况进行政策的解读）
“从这个整个时间安排看，时间还是比较紧的？？”（提醒时间紧、任务重，加强与会人员对此项工作的重视）
“要注意，改革的是集体林权，而不是所有的？？”（对具体细节进行提醒）“发言完毕，谢谢各位。”（鼓掌）
主持人刘XX：现在进行会议的第二项内容，请X镇发言。
3.X镇代表（念稿）：在？？带领下，在？？指挥下（一系列官方的排比句），通过？？共同努力，达到了？？的成果，下面我将汇报一下小纪镇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工作的落实情况？？
主持人刘XX：下面由Y副市长讲话。
4.Y副市长：（即时发挥+念稿）与前面两位发言者不同，Y副市长一开始就没看稿子，而是看着大家讲话，并结合着眼神，并非呆板地读材料，谈到具体内容时，他一边看材料，一边进行现场解释：这次会议主要是要？？布置落实在Y市召开了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会议，今天也是贯彻Y市会议的精神，目前我们J的这项工作在整个Y市来说进行得是比较迟的，希望会后大家能够积极推进这项工作。X镇，不仅在J，在Y做得也是比较先进的，其他乡镇可以多学习一下经验。
下面，我讲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就是为什么要进行这项工作，第二就是怎样进行这项改革，第三就是怎样确保改革的顺利推进。
（1）为什么要进行这项工作：这项工作很重要（举例说明上级领导的重视）；这是一项惠民的改革；这项改革将会有？？的意义。
（2）怎样改革：改革关键就是利益的重新调整、重新分配。大家要搞清楚哪些林权制度要改、哪些不能改，重点在于前面有个定语：集体。（政策解读）你们要把握这一点，绝对不能引发、诱发、制造矛盾，你们要好好把这一文件吃透。
（3）怎样确保工作顺利推进：重点要抓好一个核心、两个关键、三个关系。一个核心：择选、定性；要考虑到我们J的特殊性，你们要把X的做法再好好研究研究。两个关键？？引发与会人员的热烈讨论。既要把任务完成，也要考虑到实际的矛盾。
我今天给你们开会，不是让你们也回去就开个大会，要把文件吃透、学习X镇的经验，实际地推动工作。（提出了具体要求）三个关系？？
希望各镇回去后集中精力把一些政策再进行研究，认真推进工作，希望我们市能在整个Y走在前面，希望大家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提出最后的要求，还是比较硬性的，具体任务应该会以数据的形式分配给各镇）
5.主持人刘XX：大家在会后要认真学习、深刻领会，最后我再强调三点？？（再次强调，虽然有些重复）好，会议到此结束，散会。（2010年5月20日访谈日志）
各种类型的会议在形式、内容上会存在差异，但作为一种传播载体，会议在权力行使中所承担的功能是相同的。这样的会议是如何组织的？为什么要开这样的会议？会议效果如何呢？会议作为政府日常工作的重要形式及重要内容，传播或传导什么样的信息？“会议”作为政府权力的载体担负什么样的功能呢？对会议组织者的访谈可以部分回答这些问题。
问：这次会议是怎样确定与会人员的？
答（“农工办”J副主任）：像今天这样的会议，涉及到的部门有一般的农口部门（包括农林局、“农工办”等）、也有一些职能延伸到农村的部门，以及各个乡镇，与会人员也就来自这些部门和乡镇。但具体与会者要由出席会议的领导决定，比如有市委书记出席，那各个部门和乡镇的一把手就都要出席，如果只是部门主任之类的出席，那各个部门和乡镇可能就会派一些其他人。
问：怎样理解“农工办负责牵头”？
答：其实政府很多关于农村的会议都是由“农工办”牵头的，“农工办”主要也就是起着一个协调作用，也是“农工办”借助市委这个大的平台在扮演协调者的角色。
问：那会议的组织者是？
答：两办（市委办、政府办）。
问：会议有哪些主要内容？
答：这次会议主要有两项内容，上午就是去看现场，看各乡镇典型的“点”，进行视察、调研，看“亮点”。下午就是一个会议。
问：我看到文件里写的会议主要内容了，那是怎样确定谁作报告呢？
答：谁作报告具体要看“出席会议的核心人物”，比如市委书记、市长出席了，那就会由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作报告；如果其他人出席，那就视情况而定了。
问：通知方式就是发文？
答：是。
问：那车辆、工作餐等是由组织者负责的？
答：这次是由“两办”负责的。
问：“农工办”参加这次会议的都有谁？许主任和您？
答：我不是作为参加者，我是作为工作人员（就算组织者）参加的。
问：那除了您之外，还有哪些部门的工作人员呢？
答：农林局的负责会场，水利局的负责路线，我和一个同事负责报告、材料这一块。
问：类似这样的会议的目的有哪些？
答：这次会议主要就是一个促进作用，其他还有宣传啦（就像实习报告会，对一个典型进行学习）、报道啦、总结啦、部署啦等，有些会议的目的是综合性的，比如总结和部署都有。
问：这次会议效果如何？
答：这个我也不好评说。要看各相关领导自己的重视程度和执行程度了。
问：那这次会议结束后，“农工办”这边接下来会开展相关的工作吗？
答：这次会议主要是针对乡镇工作的，“农工办”其实算是与“两办”在一个平台的，负责督促乡镇的工作。（资料来源：2010年5月12日访谈日志）
会议是权力传播的载体，亦是权力传播的过程。会议本身是程式化、标准化了的，从会议的动议、组织、参与到会议文件，都有明确的规则或不明确但却被会议各方都认可的规则。会议的规程既是彰显权力的过程，也是传播权力的过程，那么，会议是如何传播权力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