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者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加令我揪心,我也充分体会到了他所谓的取舍,原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养小鬼是乌桐特有的驱鬼手段,这在白眉是不被允许的。如果转投白眉,你就必须终止缔结过的契约,放弃自己养的小鬼。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无悔刚刚一直陪着伤心欲绝的赤瞳,听到这句话她马上飞回来,停在我对面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似乎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主人,不要丢下我。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意识有些模糊不清。老者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虽然无悔跟着我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一直以来的朝夕相处和并肩作战已经让我越来越离不开她了。放弃她,甚至比放弃凌蓦然更让我感到心痛。
老者提醒我必须快做决断,否则对窦兵不利。我呆愣了很久,终于抽动着嘴唇嗫嚅道:“还有别的办法吗?哪怕让我用自己的魂魄来交换,也好过让我放弃无悔。我离不开她。”
没想到我这句话刚说完,无悔的身上忽然生出一片彩华。我愣愣地看着她背后生出一对半透明的彩色翅膀,连眼角的泪水也顾不得擦了。
“主人能够这样对待无悔,无悔已经很满足了。我理解主人,你要救最重要的伙伴,必须为此做出牺牲。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看到赤瞳伤心欲绝,我也十分难过呢!”无悔轻声说着,嘴角生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幸福微笑。
赤瞳也从重症病房出来,泪流满面地向无悔道歉。
无悔拍了拍赤瞳的脑袋,来到我身边要和我解除契约。我连连摇头,无悔却坚持道:“三年朝夕相处,我一直在关注和感受着你的变化与成长。我对主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相信主人是一位绝不会辜负感情的好人,所以我化名无悔,甘愿做主人的小鬼。”
“小晴!”我失声大叫,惊吓到了医院里的众人。这一次我绝不会认错,这种话只有小晴才能说出来。
“小伙子,快做决断啊!”老者皱着眉头催促道。刚刚我大叫之后,周围聚了几个人,正对着我指指点点。
“快答应他。”
“不!”
小晴和我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我再也顾不上陌生人的围观,盯着无悔的眼睛,认真地问:“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回答我的问题,不许撒谎!身为一只小鬼,和主人解除契约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老者一脸失望地摇头叹气,对着围观的众人摆摆手说:“对不住各位,我的孙子脑子有毛病,今天就是带他来做检查的。给各位添麻烦了,都散了吧。”
看客们可能也觉得没啥意思,不多久便纷纷散去。无悔眼神暗淡下来,低声答道:“被主人解除契约的小鬼,会成为野鬼。”
野鬼!我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从开始驱鬼到现在,被我们驱杀的小鬼已有不少,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野鬼。
它们入不了鬼界,只能在人间荒僻之地乱逛,极易被大鬼驱使利用。哪怕是被驱杀,许多野鬼稀里糊涂被驱杀时连哼都没有机会哼出来一声。
我绝不允许承载着小晴意志的无悔变成这样。为了我,她放弃了无方鬼的身份,难道还要连小鬼也做不成吗?
“事关你朋友性命,你可要想清楚了。”老者干脆闭上眼睛,连看也不看我了。
我正要说话,只见无悔接过赤瞳递给她的一把手术刀,一下子戳进自己嘴里。
她抽出手术刀时,喷出一口血水在我手臂上。好在这会儿众人已散,没人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我只觉得浑身一阵温热,无悔说它已经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契约,从此之后,我不再是她的主人。
老者似乎也注意到了,冲我点头笑了笑。接下来,我被他拉着离开医院,出去坐上一辆机动三轮车,七拐八绕地开进一条破落的巷子里。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一路上都在想着无悔,想得失魂落魄,根本没注意到老者都说了什么。
三轮车停在一座涂满白灰的门楼前,老者朝我挥挥手,让我下去和他一起进门,里面是白眉在Z市的据点。
我被老者拉着,迷迷糊糊地走进门里,穿过院子来到一座红砖房前。老者拍了拍手,房门应声而开。
两名身穿白衣的男孩儿毕恭毕敬地对老者鞠了个躬,叫了声大长老。老者点点头,带我迈过门槛走进屋里。
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适应屋里的昏暗,渐渐看清楚里面很空,只摆着一张茶几、两把椅子和一台立柜,此外再无其他家具。
老者说,既然无悔已经帮我断绝了犹豫,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矛盾挣扎,安心加入白眉,救活窦兵才是当务之急。
接着他讲了白眉的入会仪式,虽然有些繁杂,但和青萝的那一套大同小异。见我已经准备完毕,老者招手唤来一群白衣男孩儿,用白幔帐布满整个房间,让我立在中央,依次经历白眉的重重考验。
前后大概花了一个时辰,我终于通过了白眉的入会仪式。老者对我点头笑了笑,吩咐立在两旁的男孩儿去取补魂金甲。
老者简直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他的话就相当于圣旨。既然如此,为何还非要我加入白眉不可呢?想到这里,我不由地从心底对老者生出了一丝怨恨,尽管他自称是芷兰的干爷爷。
带着补魂金甲回到医院,老者和医护人员交涉了几句,便带着我来到了重症病房。
进去之后我吃了一惊,原本还算宽敞的病房里,竟然聚集了几十号人。他们把窦兵围在中间,就好像在对着遗体开追悼会。
原来两个警察把窦兵出事的消息转告了秦思成,秦老爷心疼儿子,立刻带着一伙儿随从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
我推门进病房时,正看到一个衣着讲究,蓄着胡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在跟医生协调转院的事情。
我觉得他应该就是秦思成,便上前打了声招呼,告诉他我叫刘羽冰,是窦兵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