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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旺秋是忠诚的大管家(1)

刚珠带着伙计们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土日村。土日头人带着三个背着叉子枪的村民,把他们接到了一处院子里,并安排两名妇女给他们烧茶做饭。刚珠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个院子不大,但很干净,墙上贴满了牛粪。

土日头人热情地招呼他:“旺秋总管每次路过土日村都住我这儿,我们兄弟俩不分彼此,你们千万别客气。墙上的牛粪随便使、随便用,把屋子烧暖和了。”

刚珠感激地说:“谢谢土日头人,我们给你添麻烦。对了,来的时候,旺秋总管让我捎信给你。”说着,他把信和那袋银圆从怀里掏出来,交给头人。

头人展开信纸来看。信中写道:十几只绵羊,足够老兄过一个肥年。事情办妥,另有重谢。头人看完,脸上露出惊异和不安。原来,这是西藏盗匪之间的暗语,刚珠哪里知道,旺秋已经把他们十几个人的性命交给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为了保守秘密,也为了德勒家族的平安吉祥,对旺秋来说,牺牲这几只绵羊,算不了什么。头人掂了掂钱袋子,望着刚珠毫不知情的样子,神秘地笑了。

很快,两名妇女熬好了肉粥,便招呼大家吃饭。伙计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木碗,开始盛粥。只有伙计小普次躺在墙荫下,没有动。刚珠盛了两碗,端过去叫他:“小普次,喝肉粥啦。”

小普次没有反应。刚珠这时才发现他在发烧,嘴上也起了泡。他着急地叫道:“旺堆,你来看看,他这是怎么啦?”一个年纪大的伙计走过来,摸了摸小普次的脑袋,说道:“头可真烫,是不是染上伤寒啦?”

妇女走过来,轻描淡写地说:“哪那么多伤寒,累的。小伙子,快吃吧,吃饱了,睡一觉就好了。”

另一个妇女也过来催促刚珠:“大兄弟,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刚珠又摸了摸小普次的头,然后对旺堆说:“你们先吃。我看见进村的路上有一个寺院,我去请喇嘛念念经,消消灾,要不,小普次就活不过去了。”他说着,要走。

妇女上前拦他:“不急,你吃完了再走。”

刚珠却说:“他都快死了,我能不急吗?旺堆,你在这儿盯着,大伙哪儿都不许去,我马上就回来。”

两个妇女对视了一下,她们有些心神不定,目光诡异地看着刚珠走了。妇女马上堆着笑脸,招呼大家:“大伙快吃,吃完了肉粥,我的茶也打好了。”伙计们一碗没吃完,两名妇女又拎着粥锅,主动给大家盛粥。

突然,有人捂住肚子大叫,倒在地上打滚;又有一个伙计也大叫,也翻倒在地。

旺堆蒙了:“怎么回事儿?”妇女操起大木勺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旺堆晃了晃,倒下了。另一妇女拿过搅茶棍,东一棍子,西一棍子,把伙计们全都打倒在地。她拎着搅茶棍,掐着腰,环视整个院子,对同伴说:“得了!我们去告诉头人。”说完,两个女人风一样跑出去了。

刚珠抱着从寺院求来的藏药往回跑,跑着跑着,突然看见有人从土日的院子里往外背死尸,他赶紧躲到一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刚珠想了想,又探出头来张望,见门口没人了,他快速地溜到了院子的后墙根。刚珠定了定神,从土墙外探头朝院子里偷窥,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院子里的伙计都死光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两个村民正往外背他们。

土日头人用袖筒罩着口鼻,幸灾乐祸地说:“这帮蠢东西,大老远地来送死,还自己揣着送命钱。”

背着叉子枪的随从,讨好地说:“头人,这回咱又发了一笔小财。”

“小财?小财就把我土日头人打发啦?你和疤拉头带上两只结实的牛毛袋子,去德勒府领赏钱,告诉旺秋总管,十只绵羊,我都给他解决了。”

妇女站在旁边插话:“跑了一个。”

头人发火:“闭嘴!不都在这儿吗?进了我土日的院子,还能跑出去!这要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刚珠吓得从墙头上缩回了脑袋。他倚着墙根抽泣起来,不知自己该去哪儿,怎么办。

穿戴整齐、贵族派头十足的扎西,刚走到主楼的台阶上,就看见旺秋往织氆氇的女奴围裙上分别放上一个个小糌粑坨。扎西好奇,随口问身边的仆人:“管家干什么呢?”

仆人奇怪地看了看他,答道:“怕她们偷懒,管家老爷一直都这么做。”

扎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圆话:“这我还不知道,我是说他多此一举!”

旺秋拿出一个鼻烟壶,在指甲盖上倒出一点儿鼻烟,送到鼻前,享受地吸了进去,然后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爽!一名女奴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围裙上的糌粑坨散了。旺秋瞄了她一眼,女奴见状,吓得求饶:“管家老爷,我没偷懒,我……我,我刚才是腿麻了,动了一下……”

旺秋根本不理她,懒洋洋地说:“来人啊,鞭子!”

一个奴仆跑过来,递上一支鞭子。旺秋拿起来,冲着地上“啪啪”地甩了两下。

女奴吓得跪到地上:“管家老爷……我真的没偷懒。”

旺秋恶狠狠地说:“怕抽鞭子是吧,成!今天不抽你,晚饭戒了吧!省得吃多了,压得你腿麻。”

扎西看不过眼,冲旺秋喝道:“管家,耍威风呢?”

旺秋皱了下眉头,赶紧转过身来,弓腰下去:“少爷,这些贱骨头,两天不罚,三天早早的,不是偷懒就是耍滑。”

“我一直看着呢,她们一上午织出这么多氆氇,那两只手恨不能变成八只爪子,就没一刻闲着,倒是你,东游西逛的。”扎西说完,冲女奴们摆手,“都站起来吧。”

女奴们慌了,面面相觑,不敢站。

扎西问道:“怎么啦?我的话没听见?”女奴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不约而同地抓起围裙上的糌粑坨塞进嘴里。然后,纷纷站起身来。

旺秋见状,骂道:“饿死鬼!没一点儿规矩。”

扎西命令旺秋:“从今天起,不许再搞这种名堂。朗生也好,差巴也好,都是我们德勒府的自家人。我们主仆之间不能再离心离德,更不许自己人欺负自己人。听见了吗?”

旺秋当着奴仆的面,只好应承:“啦嗦。”

扎西又对不断围过来的奴仆说:“你们都听着,他如果再敢打你们,就告诉我!”说罢,他转身走了。旺秋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奴仆们蒙了,半天才醒过神来,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开了,少爷怎么变了,他过去可不这样;咱德勒家差点儿都烧了,少爷能不变吗?

扎西回了佛堂,把旺秋关在了门外。他忍不住狂喜,手舞足蹈地自言自语:“当少爷真好!出了一口恶气!……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今天让我教训一顿,哈哈哈,太好了!”他忽然又觉得旺秋会在外面偷听,马上止住了笑,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旺秋站在门外,脸气得发青。他骂道:“秃驴,真以为自己是少爷了,敢当着那群牲畜的面训我,等着,看我怎么整治你……”他一抬头,看到德吉走过来,旺秋不言语了。

德吉质问:“你脸色发青,怎么啦?”

旺秋掩饰着,说道:“我担心……那臭喇嘛演不出少爷的神韵。”

德吉不想深究,回头看了看佛堂的门,然后说:“你是主,他是客,别把自己的身份搞颠倒了。”

旺秋闻听,窃喜:“少奶奶教训得对。我是主,他是客。”

德吉转身进了佛堂,跟在后面的女仆手里托着一些茶点和一瓶白兰地。扎西有些不知所措:“不必了,我戒酒啦。”

德吉有些意外,看着他说:“还跟我怄气呢。”

“我在为老爷念经,怎么能喝酒呢?拿走!”

德吉冲女仆挥了挥手,女仆退了出去。德吉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信封,她漫不经心地问:“写信呀?”

扎西认为德吉一定看不懂,故意把信纸推给她面前:“写信,这是英文。来拉萨也有些日子了,给在印度的朋友,报个平安。”

德吉笑了笑,没言语,帮他拿过信封,扎西把信折好,装了进去。

“你不便出门,让旺秋投到邮局去吧。”德吉说。

“好啊。”扎西同意,把信交给了德吉。

“你在印度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我是个云游僧,遍访佛迹,广交朋友,研读百家学说。”

“就这些?”

“这些还少?研读百家学说,花了我很多精力。释迦佛祖的圣训,龙树菩萨的道法,还有圣雄甘地、路易·孟德斯鸠、罗伯斯庇尔、斯大林,还有孙中山。唉,你知道孙中山吗?”

“当然知道,他不是内地的大总统吗?”

“孙中山思想我可是研究过,了不起。”

“现在的大总统,就是过去的大皇帝,当然了不起。”

“那可不一样,过去是封建的君主,现在是民选的总统……”

德吉打断他:“不管是大总统还是大皇帝,在我们西藏人的眼里,都是文殊室利菩萨的化身,是保佑全中国贵贱臣民的怙主。”扎西一听,连连说:“对,也对。”

德吉转移话题:“我带来一本相册,你翻翻。”

扎西伸手接过,翻看,问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和我们家有关系的卫藏贵族。……当年大清皇帝册封了西藏一百七十五家贵族,三百多年下来,有的贵族人家或断了香火,或被灭绝了;也有新的贵族不断加封,到了今天,全藏大小贵族不足二百家。这里面有我们的亲戚、老爷的同僚,还有少爷的狐朋狗友。”

“就这不足二百家,统治着整个西藏?”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一直如此。这也是你在拉萨要交际的小圈子,这些人你都要认识、都要熟悉,包括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姻亲、旁支、政治同盟、仇人,你都要了如指掌。否则,就会露出马脚。”

扎西又翻了翻,犯愁地说:“这么多啊,亲戚套着关系,错综复杂……”突然他听到门外有动静,两个人警觉地对视了一下。扎西身手敏捷,一步蹿到门前,突然把门打开。

一个洋娃娃在门口晃来晃去,兰泽捏着嗓子说:“我是兰泽,我想爸啦。”

扎西笑了,他蹲下来,也捏着嗓子说:“爸啦也想兰泽了。”

兰泽笑呵呵地站出来,她看到坐在里面的德吉问:“你们在做法事吗?”

扎西拉着她:“进来吧,爸啦陪你玩。”

“爸啦,布达拉宫前面有很多人在放风筝,好多好多风筝。”

“你也想去?”

德吉接过话茬儿:“兰泽,想去就去吧。让奶妈带着你,别往人多的地方挤,外面的瘟疫还没消停。”

兰泽噘着嘴说:“可我没有风筝,去年的坏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就让奶妈给你买。就说,我说的。”德吉告诉她。

扎西来了精神:“买的风筝不好玩,千篇一律。这样,爸啦给你扎个风筝,好不好?”

兰泽惊奇:“真的?你给我扎风筝?”

“那当然,你想要什么样的?”

兰泽摇着小脑瓜,浮想联翩:“花蝴蝶,还有小燕子。”

“可以。德吉,那我们今天……扎风筝?”扎西问道。

德吉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只好说:“那好吧,我去给你准备材料。”

扎西领着兰泽来到房顶扎风筝。他很快就扎好了一个蝴蝶风筝,并把它涂得五颜六色,漂亮极了,兰泽高兴地拍手叫好。兰泽很开心,笑声不断:“爸啦,再扎一个,我要小燕子。”

德吉站在屋顶一角看着他们,心里不是滋味。旺秋在边上不胜唏嘘:“少奶奶,你看小姐多可怜,她年纪小,还分辨不出那个人是假的,认贼作父,还一个劲儿地叫爸啦。”德吉被旺秋说得泪眼汪汪。旺秋善解人意地说:“少爷没了,我们家又赶在这个当口上,少奶奶也不能超度他的亡灵,还得在仆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得叫这秃驴少爷长少爷短的……”

德吉无限感伤,制止旺秋:“别说了。”她有些失态,转身下了屋顶。

德吉在走廊快走了一段路后,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停下来,见旺秋跟在后面,便吩咐:“你去陪小姐玩,叫扎西下来,继续认相册。”旺秋答应着,转身走了。

德吉回到卧室,痛苦、紧张、迷茫、悲伤、百感交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手中的红酒杯映出自己的影子,晃来晃去。突然,其美杰布身穿盛装,头顶巴蕉出现在门口。德吉扭头看他,神情有些恍惚,她抑制不住,冲了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是扎西,他被德吉的举动吓得身体僵硬,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少奶奶,你怎么啦?”

德吉不能自已,抱着扎西泪流满面。扎西忽然看到德吉身后出现了穿着盛装的其美杰布,他愣住了。其美杰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面带神秘的笑容。扎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其美杰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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