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济学作为一门学科,从来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新自由主义宗师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以为经济学更像一门艺术,而不像一门科学,货币理论像一座日式花园,是个蕴含着丰富多样性的美学整体。
这个美学整体的基石,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情理常识。然而,高踞庙堂的决策者、头顶桂冠的学界权威,一朝迷了心窍,就会让世界如堕五里雾中了。事实上,由于越来越多“说不准”,以至互相否定、颠倒,连本来物化特征明显、比较接近自然科学的货币理论,也似乎已演化成为颠倒众生的玄学了。
二、一种令人担心的现象正在蔓延。以纳粹鼓吹的“犹太阴谋论”为代表的西方惊悚故事,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似是而非的金融愚昧和误导大众的思想鸦片。
如果广大受众尤其是决策者把这类“阴谋论”信以为真,对其结论或政策建议认真待之,那么问题就真的非常严重了。
三、人类社会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接近一场空前的国际货币大危机,亦即美元信用崩盘带来的全球性金融浩劫,即便当今美国政经主流,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厄运的真实性。
正如法国历史学大师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1902—1985)的一句值得回味和深思的感言:“货币金融霸权总是非常持久!”有人以为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但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世人还有一定时空回旋余地。可怕的是,迄今为止,除了寄望于推迟大难降临,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对策及其路线图。
世界是部货币金融史
一部古代货币金融史,亦即从实物货币到金属货币的那段历程,无论东方西方,都是十分相似的。然而,随着西方商品经济突飞猛进,资本主义萌芽、信用纸币流行、经济全球化发轫,货币金融超脱了原始朴素的信贷体制局限性,工具创新层出不穷,功能手段突飞猛进,支持列强轰然崛起,进而争夺世界霸权。从此出现了历史性的大分化,即西方拥有强大货币金融力量的先进工业化社会,以及东方停滞不进、缺乏货币金融手段的落后农业化社会。
1688年,英国爆发“光荣革命”,信奉新教的荷兰亲王威廉三世入承大统,引进了荷兰阿姆斯特丹先行的金融经验。1694年,威廉三世和王后作为大股东创办英格兰银行,支持国债市场、股票市场、外汇市场、商品交易市场等多层次金融市场迅猛发展,催生了石破天惊的工业革命,伦敦理所当然地成为世界金融中心,英镑加冕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从此英国在长达200多年时间里称霸世界。
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1902—1985,法国史学家)的名著《15—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中,详细论述了金融创新如何助推荷兰和英国成为世界强国。他指出,“欧洲大陆尤其是英国的主要竞争对手法国,直到英国金融霸权开始崛起近100年之后,才开始醒悟到金融创新对英国崛起的极端重要性”。
美国在仅仅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从一个相对孤立于西半球的国家,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雄霸世界的超级大国。
美国政要中最早认识到货币金融具有极端重要性的,首推开国元勋、第一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1757—1804)。他在出任财长之前就写道:“17世纪90年代开始,大英帝国创建了英格兰银行、税收体系和国债市场。18世纪,英国国债市场迅猛发展。国债市场之急速扩张,不仅没有削弱英国,反而创造出数之不尽的巨大利益。国债帮助大英帝国缔造了皇家海军,支持大英帝国赢得全球战争,协助大英帝国维持全球商业帝国。与此同时,国债市场极大地促进了本国经济发展。个人和企业以国债抵押融资,银行以国债为储备扩张信用,外国投资者将英国国债视为最佳投资产品。为了美国的繁荣富强,为了从根本上摆脱美国对英国和欧洲资金和资本市场的依赖,美国就必须迅速建立自己的国债市场和金融体系。”
美国著名国际战略家布热津斯基(Zbigniew Kazimierz Brzezinski,1928—)在名著《大棋局》中,列举了“美国霸权”的基本战略制高点,其中特别强调货币金融对美国霸权的重要性。重中之重是:
1.美元本位制和美联储支配了全球货币政策和金融市场;2.美国凭借军事力量和金融力量,控制了以石油为核心的全球大部分战略资源;3.总体而言,全球金融货币体系基本依照美国利益要求所设计,亦代表美国之基本利益。譬如世界银行、国际清算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基本上由美国人掌控。
美国哈佛学者亨廷顿(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1927—2008)在《文明的冲突和世界秩序的重建》这部名著中,列举了西方文明控制世界的战略制高点,其中第一位是“拥有和操纵着国际金融系统”、第二位为“控制着所有的硬通货”,还有第五位“主宰着国际资本市场”。
亨廷顿随后论述了西方文明可能衰败的历史路径,他首先强调的是经济总量和货币金融实力。他相信,即使西方文明最终注定要衰落下去,其衰落亦将是非常缓慢的过程。“西方力量的崛起历时400年之久,它的衰退也可能需要同样长的时间。”这与布罗代尔“货币金融霸权总是非常持久”的意思异曲同工。
成也货币,败也货币
20世纪初美国经济实力已居世界第一,但是直到美元取代英镑,确立货币霸权,方才奠定了当之无愧的霸权地位。
“二战”后期,1944年7月,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郡的度假宾馆召开“联合国国际货币金融会议”,通过了以美国“怀特计划”为蓝本的《布雷顿森林协议》,建立了一种“可兑换黄金的美元本位制”(国际性金汇兑本位制)的“布雷顿森林体系”(Bretton Woods system)。
这个协议使美国几乎独占了国际货币金融领域游戏规则的主导权,美元作为等同黄金的强势信用货币,起着世界货币的作用,当然地成为其他国家的主要储备资产,从此确立了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
尽管存在种种缺陷或弊端,“布雷顿森林体系”胜于历史上任何一个货币体系(包括金本位和英镑主宰世界的货币秩序),十分有利于战后欧洲、日本和整个资本主义世界迅速恢复经济,开辟新的繁荣时期。
20世纪60年代以后,超级大国的军备竞赛、庞大的社会发展规划,全球驻军、尤因深陷越南战争泥潭,美国国际收支赤字越来越大,发生了一系列经济危机。美国政府为应对危机,超量发行美元,国际收支逆差加剧,导致美元兑换黄金的基础不断削弱,美国越来越无力支持美元的黄金当量地位了。
1976年1月,“布雷顿森林体系”宣告解体。此后不再有大一统的国际货币制度化合作,贵金属本位制也成明日黄花,世界进入了信用货币的浮动汇率时代。这种既无本位及其适度增长约束,也没有国际收支协调机制,主要依赖市场机制的自发调节作用的格局,给了各国更大政策自主权,实质上可称为一种“无体系的体系”(International Monetary Non-system)。
在“无体系的体系”中,没有条约的硬性规定,但世界上数以百计、杂乱无章的信用货币领域必须有一个“锚”。基于美国的实力背景,特别是美元作为石油输出国结算货币的支持作用,尽管老对手英镑和后来出现的日元、欧元等强势国际货币竞相争逐,实际上美元仍然毫无悬念地充当着世界货币的主角,继续享有铸币税特权(发行货币的主体可以不需任何补偿地用纸制货币向接受者换取实际经济资源,垄断性地享受“通用货币面价值超出生产成本”的收益),在国际货币体系中高踞绝对优势的霸权地位。
控制货币,控制世界,是要付出代价的。美元霸权使美国成了“世界央行”,因此有责任维护其金融体系和美元的信用,在保持美元国际地位与本国经济发展之间寻求平衡,方能在国际社会互利共赢的基础上谋取自身利益最大化,但事实上这种平衡之道总不免陷于倚仗特权的自私诱惑而不可自拔。
这就是说,全球霸主无力维持正道控制货币之时,为了继续控制这个世界,保障特权利益于不堕,经不住撒旦引诱,往往诉诸歪门邪道。
于是,经济繁荣时,美国尽可“用别国的钱为自己锦上添花”;经济萧条时,美国又能“用别国的钱分散自己的风险”。当下全球正上演着美国转嫁危机与风险的一出“大戏”。
一个国家的主权货币充当世界货币,是天然不合理的,只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一种无奈的暂态。“美元霸权”虽然为引领全球经济繁荣发达做出了重要贡献,今天,其不合理性正在加速突显。
2008年爆发的本轮金融危机以及绵延不绝的后续强震,更加坐实了全球化时代货币金融超乎寻常的重要性,强力展现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致命弊病及其不可持续性,正在导向世界货币总危机的悬崖峭壁,从而催生了寻求根本改革之道的紧迫历史使命。否则,接踵而至的除了新的金融泡沫危机,将是更为险恶的货币崩盘大危机。后者的首要迹象可能是,美国国债的潜在价值随着不断增长的货币供应量及其引发的通胀后果而逐步蒸发,进而导致国债市场信用丧失。一旦美元借贷无门,在不断刺激经济的“量化宽松”之类硝烟中,终要变得信用扫地,一文不值。
一旦美元垮台,美国不仅将失去一个控制世界的最有效工具,而且意味着经济破产和霸权终结;对整个世界来说,全球金融体系势成遍地废墟,亿万人纸上财富付诸东流,会是一场深不可测的历史性浩劫。津巴布韦主妇曾经拿千亿津元买3枚鸡蛋,美国孩子会不会拿着千亿美元去买口香糖?中国数以万亿计的美元储备,可换多少盒口香糖?
2011年5月25日,联合国“2011年世界经济形势和展望”报告的更新版警告称,倘若美元兑其他货币的汇价继续下滑,美元恐将面临信任危机,甚至“崩溃”的命运。报告指出,美元崩盘的风险若隐若现,近来各种因素正在进一步积聚,只是还不至于立马到来。
货币巨变在即,我们的未来会好吗
今天所以亟需改革国际货币体系,是经济金融全球化深度发展的客观需要,是人类大家庭按照国际社会共同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合理掌控自身命运的需要,而非否定过去、推倒重来的一场大革命,不是趁机争雄天下,更不是什么清算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 Family)“阴谋论”。
全球化需要一个受公共机制约束的全球货币。美元为主体的国际货币体系现在仍然行之有效,但弊病丛生,透支未来已近极限,不仅危害全球经济,而且从历史的长远的观点来看,美国本身也是受害者。今日国际大家庭必须不失时机,争取平稳有序地对现有货币体系实行最大限度泛利共赢的合理化改造。
中国作为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2010年起,经济总量已经跃居世界第二位。人民币走向国际化,担当全球重要角色的趋势渐强。当前人民币正蒙受美国和西方国家升值压力的挑战,如何在维护国家核心利益的前提下,把握好金融全球化的历史机遇,应对自如并不断争强国际货币领域的主动掌控能力,需要用大智慧催生一整套中国特色、行之有效、富有前瞻性的货币国际化大战略。
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战略大方向,当非因循旧道、重蹈覆辙,不是用另一个主权货币取代美元。有人醉心于“人民币取代美元”这样豪气万丈的目标,既缺乏现实意义,也不见得符合中国人民的福祉。
本轮金融危机尚非货币危机,美元霸权地位还没有根本动摇,改弦更张还有时空机会,美国必将千方百计支撑美元,国际社会也不愿看到现行体系短期内崩溃,而最大竞争对手欧元的结构模式的可行性面临严峻考验。
立足现实,放眼未来,在美元继续主导的日子里,推进国际货币合作和区域性货币一体化,发展多元化的国际储备货币体系,形成堪以制衡美元霸权的国际力量,造就一种相对公正、合理和稳定运行的世界货币金融大格局。在此基础上,进而谋建可与各国主权货币并存不悖,但与各国主权脱钩的“无偿发行”、自由交易、自由兑换,具有法定地位的超主权国际货币体系。至此,人类大家庭方能消除弱币受强币欺凌的无奈,免受货币霸权的绑架与控制,进而消弭国际货币危机于无形。
迤逦行来,经济学家总是纷纷跌破眼镜,货币理论家的表现得惨不忍睹,诺贝尔经济奖获得者们常常南辕北辙。货币出轨之险,驾驭之难,为祸为福,端的是见仁见智?
值此危局,若要自求多福,不愿过“二手生活”,无论你正在努力维持生计、看牢自己钱袋,还是希冀招财进宝、发财致富,或是晋身世界巨子,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有必要亲自沿着货币发展风景线走一遭,认识货币经济的危险误区,一探未必奥秘莫测的真谛。
本书由庞忠甲执笔撰稿,陈思进主持策划。
感谢戴美新女士为文稿初读校正,惠予鼓励支持。
写作过程中,参考引用了许多来自新闻、文献,以及各大网络资料库的资料和图片;除了文中注出的以外,尚有诸多不及备细列明。我等不敢掠美,谨向所有资料来源的提供者深表谢意。
庞忠甲,陈思进
201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