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推开厚重而深沉的雕门,一股封尘在记忆中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她开了神眼,仔细瞅着殿内布局。
没有什么太多的琐碎,只是数百根根擎天朱柱赫然耸立,似乎直达楼顶,撑起整座司主神宫的大梁。殿内幽暗一片,伸手不见十指,她额头上神眼处泛出红翳自深的光,恍恍惚惚照着整座宫殿。踏在不知那方海川的精妙玉石制成的地板上,横竖光滑成片,绣缎鞋踩上去,一股冰凉彻入骨髓。
白凰满心忐忑地缓缓踱步至前,也不晓得就这光光啷啷的大殿怎叫她要到什么名字,再不济也总该不会有什么机关,不然她岂不是亏得没本了。
“阁下……是来取名的?”疏忽,丛丛柱林之后一声飘渺沙哑的声音蓦地传来,硬生生把白凰吓得半死。
她颤巍巍地转过头去,艰难地在那一片黑暗又有众多阻挡物角落里寻找声音的主人。起先,只模模糊糊看得清一团白影,待白影渐渐向前,近了白凰身之后,她才清清楚楚地看着,却又着着实实地差点吓昏过去。
那绝非人,也绝非神。神氐们大多生的俊逸不凡,人也怎的不可能长得这幅鬼样子。它一双眼均被人剜去,只留两个空空当当的眼窝黑黝黝地摆在那;全身均被白布缠住,还惨惨兮兮地不成章法,露在绷带之外的双手双脚,也阴森森地泛着惨冽的白光,晃晃悠悠地摆动着精瘦的骨架前行。
白凰强压住升上喉头的尖叫,强迫自己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但许是想象使然,空旷廖寂的大殿里明明静得渗人,她却总觉着它每前行一步,那浑身的骨架便嘎吱一下。说真的,这家伙简直就就像是棺材里头倒出来的。
它走至白凰身前,用黑森森地两只眼窝瞪着她,然后艰难地张开嘴巴:“请……随在下来。”
这么近距离地注视,白凰几乎能看得清它露在白布外头的透明肌肤下的血管,那里面甚至有着一蠕一蠕的黑线,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霎那间白凰想就这么晕死过去算了,不省人事都比对着这个要活不活、要死不死的东西好,还哪里听得清楚它讲了什么。
当然,想一想终归只是想一想而已。
她回过神来看着那东西渐行渐远,急不得踌躇,只能慌慌张张追上去。眼前只见它拐过一根柱子,身影逐渐消失。她慌慌张张紧随其后。
拐过那根看起来和其它柱子不尽相同的梁柱,眼前的景象却疏忽变了。不再是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四周渐渐有些光亮,慵懒地晕染着周遭的空气,莫名叫人心平气和。这样的氛围之下,似乎连前面那只人不人鬼不鬼的白布袋子看起来也没那般可怕。
正是这魂飞天外的功夫,骨头晃荡碰撞发出的嘎吱声终于戛然而止。那破布袋回过头来:“阁下请止步。”
白凰下意识停下,忽略心底发毛之感:“什……什么事?”
它偏了偏头:“阁下莫怕。只是这司主神宫有一规矩,取名之人要先过这九百九十九根梁柱撑成的柱堂所摆成的九空阵,过得了的才可去内堂得名。”
她一愣:“怎么……那我方才?”
“阁下算是过了。”
白凰略略心安。
“却又算不得过。”
她感觉自己嘴角略抽,额角似有青筋微跳:“那我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
那破布袋子沉吟了一阵子:“到底过没过我也不大能分清……且不论过不过吧!内堂的门再有一阵子就关了,你先随我去见白泽上神,叫他定夺。”
她的嘴角抽了两抽,额角青筋跳了两跳:“那你叫我停下听你说这两句意义何在?”
它已经转过去的身子猛地一顿,再猛地一转,一双空洞的眼眶惨咧咧地盯着她:“只是点醒阁下两句,阁下非寻常之人,亦非寻常神氐,自然做得些不寻常之事。须臾后,倘若上神言行有何异样,也望阁下莫要在怀。”
白凰心神一荡,再想细问,它已逐渐远去。
两人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地踱着,隔着三两丈,她也能听见它每迈一步传出瘆人的声响。浑然不觉周遭景色千变万化,疾驰飞奔般从她身旁退过。不知不觉,又踏入了个屏障重重的堂亭。
“上神安否?”白布袋子向正前方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一跪二拜三叩首的,浑身的骨头嘎吱嘎吱直响得白凰一阵哆嗦。
数十丈远的地方,高高在上的木质屏风孤高而独立的伫着,隐隐约约窥见后头的疏疏白影。
“嗯。”那声音不咸不淡,透着股清寂,透着股悲凉。
“这位姑娘降世已有一月有余,未曾……”
“你定夺吧。”他打断它的回话,泛着浓浓的倦意与不耐。
“……”它略沉吟了阵子,踌躇几分才道:“若是寻常神氐,便不会引来与上神回禀了,只是这位姑娘她身世颇为蹊跷,并非神族之后……倒像是……”
屏后,那位上神默默良久,末了道:“罢了,我也晓得了,你且下去吧。”
“是。”又是一番大礼,那破布袋子终于拖着它那破布身子嘎吱嘎吱地退下。
白凰心中忐忑一片,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
屏后一阵轻响,恍惚间一阵白影已经飘飘忽忽来到面前。她未曾抬眼细瞧他模样,心下已震撼不浅。
上神名号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并非哪一个神都可以得这谥号。她近在他身前,深深受他神气撼动,直觉心神无一不颤。白凰虽是初代神,到底没甚修为,哪怕集天地灵气,也没什么欲求,功力增长之慢叫人望洋兴叹。而白泽此神修为高深远不是她可企及。只觉又矮人家一大截。
“少见,竟是初代神……”白泽没什么表情,略抬了抬手,空中幻出阵阵木屑银粉,化作支支空白木简,在白凰周围浮动旋转。
她颇为诧异:“这是做什么?”
白泽垂下眼眸,面色不改:“你且挑一支吧。”
白凰颇为诧异,随便挑一支——敢情这惊天动地堪比性命之重的取名原是这样敷衍了事?
她伸出手,也没怎的犹豫,随意拿了支左手边的木简。
“命定的姓名已烙在上面,你可以走了。”他负手转身,语气漠然冰冷。
她一愣:“可……”
“出了内堂,腐生会引你离开,不要在三殿周围逗留,去你该去的地方。”
白凰踌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倒也不稀罕在这待多久,只是这简上分明一横一撇也没有,哪有什么命定之名?若是取不了名,我何必来此费尽周折?”不禁在心中大叹,果真是没有头头管的机构,这服务质量也忒差了点。
那离去的身影几乎瞬间僵直,似乎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又或者连这也不到,她只觉眼前白影一抹一晃而至,冷凝梅香扑面而来。抬首,只见一张冰雕玉琢般的脸,棱角分明,容色如一把冰锥泠泠刺入心房。惊喜、迷惘、怅然,终于融成了流波墨一般化在漆黑的眸子里。
虽说神氐多是美貌超于六界众生,可这白泽上神也真是……
贼俊。
虽说粗鲁了些,痞气了些,甚至还有些风月场上风流才子,不,下流胚子们泡妞的嫌疑,无奈白凰只想得出这样的词。
她倒好,算是一心沉浸于人家美貌,好听点说可以是爱美之心,神皆有之。那厢正主看起来倒是更为激动,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好像风一吹就能随波而逝。白凰恍惚,糊涂,除了恍惚就是糊涂。
那破布袋子,叫什么来着——哦,腐生,倒有几分先见之明,只是料不到这白泽上神原是个心思这样好琢磨的,果真不是做领导的料。
他轻轻接过白凰手中木简,置于手心细细摸索,目光触及简面空白之处,变得幽深而怅然,却又有掩不住的欣喜和浓浓的不确定。良久,才轻轻将简片放回白凰手中,转而将目光移至她脸上,疏忽,竟用手轻轻摩挲起来。
她感受他轻柔的抚摸,尽力忽略这登徒子般的举动,无奈脸上痒痒一片,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柔滑地在她眼前晃啊晃个不停。
不巧的很,白凰偏偏是最怕挠鼻子。
于是下面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她一个突如其来的哈欠硬生生将人家上神吓得三魂回体,这神游天外的白泽上神终于大梦初醒般放开她的脸。
白凰窃喜。
这喜悦在白泽一个用力将她拥个满怀时戛然而止。
这这这……这哪里是登徒子?比登徒子还要登徒子!堪称传说中的那什么……
“你终于来了。”他在耳边轻轻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