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握在手中的空气,握得越紧,也就流逝得越快。快乐的日子,也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快得,让人丝毫也察觉不到。仿佛在时间两端连接着一道神秘的空间通道,才进去,就已出来。
游水已到了战场,也许经历了很多战斗。
也许受了伤。
也许斩杀了无数辉夜的士兵。
也许他就是下个暗晨的王,一个能带领暗晨走向耀眼明天的人。
可是,就算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建立了再多功勋,也只能班师回朝。
父王驾崩了!
暗晨的王,终于还是在病魔的折磨下沉沉睡去。
终于,这个不曾屈服的男人,在王后的怀里沉沉睡去。
前方,悲泣的游光跪在地上。旁边是暗晨的年轻女祭祀,身着月白色日炎祭祀服的祁落羽。后面,跪着王朝的大臣。
豪华的龙床上,月沉靠在枕头上。飞瀑般的青丝垂下,顺着曼妙的身体一直流淌而下。
她穿着素雅的长裙,月白色长袍将她衬托得不食人间烟火。
沉鱼落雁之姿,举手投足间可看到最为高贵的姿态。一种属于王后的高贵与素雅。
但这优雅的女人,面上却带着一张白色的面纱。
面纱上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凝固出悲伤的韵味。看着怀里的人,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暗晨顾怜在他最后的时光,虽没有感到悲伤,却有一点遗憾。
看着相伴了二十年的妻子,情不自禁问道:“月沉,你,可能告诉我,这,二十年来,为什么在人前一直带着面纱?”
他已到人生最后的光芒,熄灭了,就再也不能点燃。
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语气,让月沉心中悲伤的同时不无愧疚。
顾怜的眼神,虽然浑浊,却显得很明亮。
像是点着一盏明亮的灯,照亮了黑夜,却照不见黑夜最深沉的夜色。
月沉轻轻咬着嘴唇,泪水打湿了面纱,突然能看见脸颊的轮廓。
她摇了摇头,悲声道:“你何必知道呢?我们俩相伴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
“咳咳”
顾怜神色像是怔了怔,突然咳嗽起来。
他看着眼里泪光闪动的月沉,脸色突然平静下来。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
不管她是因什么原因而带上的面纱,在他最美好的生命里,她一直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不曾做出丝毫对不起自己的事,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虚弱地抬起手,吩咐地上的人起身。
稍微扭着头,命令祁落羽上前。
“咳咳”
顾怜又咳嗽起来,气喘得厉害。肺病的折磨,已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了。
祁落羽飘然走近,在床头跪下。
顾怜看着窗外黑色的夜,夜里明亮的星辰,突然沉默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辉夜,笼罩着大地的夜晚,再明亮也不及白天。而在这样的夜晚过后,必定是晴朗的白天,早晨,就将到来。
他暗自笑了笑。
生命也就这样了,在还未完成什么事的时候就要永远离去。虽然悲伤,但在妻儿的陪伴下,也可说是幸福的了。比起那些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孩子,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游水。
然后,又想到了游光。
他对游光,始终不像游水那般亲近。
对于这个始终不肯暴露魔法的儿子,他始终是无比欣赏,却也暗暗抗拒。
扭过头,顾怜看着面前的女祭祀,又咳嗽起来。虚弱道:“祁落羽。”
祁落羽道:“在呢,陛下!”
暗晨顾怜断断续续道:“我死以后,一切事物交由游光打理。你,多多帮助他。他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
祁落羽道:“是,陛下!”
顾怜又道:“你退下吧。游光过来。”
游光走过来,脸上流着泪。
他在床前跪下,手握着顾怜的手,悲声道:“父王!”
顾怜笑了笑,道:“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为这生死的事悲伤流泪。”
游光用袖子擦去眼泪,梗声道:“是,父王,儿子知道了!”
顾怜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赏的神色。对这个优秀的儿子,他实在没有多少挑剔的。
他喘了口气,眼神一凛,狠声道:“游光!”
游光蓦地一震,道:“儿臣在!”
顾怜凌厉的眼神逼视着他,道:“我要你发誓,答应我,继位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对你弟弟有丝毫不利!”
他语气更为急促,眼里像是冒出火焰一般。对他而言,大概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游水。
游光顿了顿,神色严肃道:“我游光,以炎阳真神的名义发誓,继位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伤害游水分毫!”
他放下手,看了看父王,又道:“可以了吗?父王!”
顾怜神情一松,脸上才露出笑容,却就此永远凝固了。
他已放下心来。
已可以放心的离去。
悲号,哭泣,连上天都为之震动。皓月照耀的天空上,漂浮着青烟似的云。像是泪水一般,洗涤着哭泣的天空。
月沉轻轻哭泣起来,纤纤玉手抬起,扣住脸上的面纱,慢慢揭了下来!
后面,是一张美丽得摄人心魄的面容。
上面带着晶莹的泪光,冷冽得撕心裂肺!
她就是暗晨的王后,二十年无人得以一见的高贵女王!
星夜奔走,快马加鞭回来的游水,仍是赶不上见到父王最后一面。
风尘仆仆的回来,却在半路就见着了哭丧的面容,一块块飘飞的白布。灵魂一般的飘飞在日光下。
他怔怔地站着,站在一个巨大的棺材前面。
棺材是用最为名贵的紫色檀香木打造的,比之同样重量的黄金还要名贵。
可是,它已经腐朽了,在这一刻,已经一文不值!
就同棺材里的那人,在这一刻,就已注定了腐朽的命运!
看着,看着,肃静的天地,天地下悲怆的哭泣,像是暴风雨袭来一般,几乎将他淹没在里面。
眼泪从眼角流下,游水在父王的灵棺前面跪下来,突然哭了。
就像孩子一样!
经过无数战争的洗礼,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
可是,此刻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游光站在他身后,红肿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王后没有在,她身体虚弱,早已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何况这样的场面同样让人心伤,她看到了难免会感到悲伤。身体虚弱,再加上这样的打击,恐怕会病倒!
游光心里担忧,便劝她先去休息。
他一个人来处理这样的事,纵然很累,很苦,他也能咬着牙坚持下来。
游水哭了很久,泪已经流干。
从地上站起来,没有转头就说:“父王可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对谁说,可是谁都知道他是对谁说的。
游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祁落羽走上前,递给游水一张白色的手巾,轻声道:“陛下,将王位传给了大王子!命令我辅佐他管理国家!”
游水神情不动,道:“哦。”
他脸上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就这么看着前面的棺材,像是看着还微笑着的顾怜!他总觉得父王没有死,这棺材,棺材里的人,其实都是假的。只是他们的谎言,一个天大的谎言!
为的,只是欺骗自己罢了!
可是自己却又不得不相信!
游水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道:“他还说了什么吗?”他终于转过头,看着游光,眼里满是固执:“有没有什么话给我?”
游光看着仿佛已经长大的弟弟,心里五味杂陈,道:“没有,父王对你很放心,并没有什么交代!”
其实可能有交代的!
只是他不放心吧!可能他并不相信游光,也可能是太过相信了!
但不管如何,游水也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一个月的战争洗礼,将他的棱角打磨干净了!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已经成了一个拥有智慧,勇气的大人!他,已经学会如何思考,学会在复杂的环境里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游水看着亲近的大哥,道:“哦,是吗?”
游光有些担心,道:“你没事吧?”
游水突然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你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