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趴在森罗肩头,懒洋洋地随着上山的脚步一晃一晃,全没了刚落地时的兴致。森罗忍不住用余光望了它一眼,却见它眼中厉芒频闪,心中猛地有了些不祥的感觉。
斑斑举止怪异,凌景曦也不以为意。森罗望了师妹一眼,见她柳眉微蹙,樱唇稍抿,亦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怜惜,轻轻拍拍凌景曦头顶,道:“傻丫头,想什么呢?”
凌景曦道:“爹爹真是的,好好地干嘛又要安排我和大师兄比武?那七仙大会人家本来就不想去,他却非要我去。去就去吧,偏又想出法子来刁难。大师兄道法那么高强,人家哪里打的过他?再说,我根本一点都不想打赢呀。”
森罗笑道:“你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了。反正你本来就未必赢得了大师兄,只要你尽了全力与他比试,那么即便输了,只要师父看到你确是尽了全力,必定不会为难你的。”
凌景曦撅撅嘴,又叹道:“可是……可是我也很怕爹爹会失望……”
森罗拍拍她肩膀,道:“放心吧,你的修为,师父当然了然于胸,他如此安排,想来自有深意。你只要尽力去做了,便不用担心太多。”
“嗯!”凌景曦点点头,转盼一笑,加快了脚步,只是毕竟没了先前的精神。
太一门坐落于太极峰之南,其时正值晌午,日光穿过林海,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森罗走着走着,心中忽地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与此同时,只听“喵呀”一声,森罗只觉右肩一轻,金光一闪,又是“哎哟”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森罗眼前一花,忽见斑斑正趴在前方一棵松树树干上,右爪紧紧抓着树干,那声惨叫竟是从树干发出的!
“哎呀,斑斑,快回来!”凌景曦赶忙呼道:“那是李师兄!”
斑斑听到凌景曦呼唤,果然松开了爪子,小小的身子一纵,又回到森罗肩上,疑惑地盯着那棵奇怪的树。但见那树干忽地轻轻颤动起来,树皮表面,几道青光沿着纹理一闪而过,竟勾勒出一个高大的人形。那人形忽如吹气球般鼓了起来,树皮的颜色渐渐转淡,二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双手紧捂着丹田三寸之下,“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满脸痛苦之色。
“李师兄,你没事吧?”二人眼见斑斑闯祸,赶忙上前。森罗扶着李师兄,见他龇牙咧嘴的神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为他推拿痛处,却又立刻意识到不妥,左手横在身前,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哎哟……这杂毛畜生,怎的眼睛如此厉害,下手如此狠辣,差点灭了我李氏满门啊!”
凌景曦眨眨眼,疑惑地道:“李师兄,你在说什么呀?”
“呃……没什么,没什么。”李师兄自知失言,摇摇脑袋,道:“我是说这小……”“畜生”二字还未出口,忽见斑斑正凶狠地盯着自己,也不知怎的,李师兄平日胆大包天,给这“畜生”这么一瞪,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改了口,“……这小猫目光忒也犀利,连我的‘藏机’之术都骗不过它。你俩从何处找来这么有灵气的生灵?”
凌景曦双眉一挑,道:“那当然啦,这可是我用‘御灵心法’收服的山魈,身上有我的法力呢!”
“那怪不得了……唉……”李师兄长叹一声,“想我李茂冲人如其名,‘七十二变’的造诣已称得上炉火纯青,今日居然栽在一个山野之灵的爪下,可叹,可叹呐!”
凌景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就是因为你的名字叫‘冒充’,所以无论装什么都会被人识破呀!”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别灰心啦,至少刚才我就没看出来,是斑斑的眼睛太尖了。”
李茂冲道:“真的?你也没看出来?”
凌景曦笑道:“当然是真的。”
李茂冲展颜一笑,道:“嘿嘿,那就好。我就说嘛,师父都说我的‘七十二变’是大伙儿之中修为最高的,怎么可能如此不济嘛!哎,小师妹,你们没看见菠菜么?”
波师兄大名波湃,在太一门七位弟子中排行第五,只比凌景曦和记名的森罗大一点,只因他平日最爱吃菠菜,读音又近,因此几位师兄便给他起了个“菠菜”的绰号。
森罗道:“适才见了波师兄,正背着望夫石做功课呢。”
李茂冲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好了。前一会儿师父忽然把我叫去,说你们已经回来了,他有要事要说,让我出来迎接你们,顺便把菠菜叫回去。我看师父的表情有些严肃,你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我在这儿等菠菜,一会儿就回去。”
二人点点头,打个招呼,便继续向山上走去。山间小路一里九曲,走起来倒也颇费功夫。过不多时,山势向内一凹,便如一把巨刀劈开一般,两旁峭壁耸峙,小径向山腹内通去。行了约莫半里,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只见前方一大片广阔的空地上,芳草蔓延,松竹俊立,几间屋舍点缀其间。空地北边,一座院落依山而立。大门上悬着一张檀木牌匾,上书“宁静致远”四字,笔法淡泊清雅,古意盎然。大门外,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正站在那里,眉眼端正,满脸笑意。
“师妹,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吧,师父师兄正等着你们呢!”说着,那青年笑意不减,声音却小了很多,“山下挺好玩的吧?”
凌景曦亦是微笑着小声答道:“是呀,尤其是森罗哥给我买的糖葫芦,比你们以往带回来的好吃多了呢!”
这青年是凌景曦的二师兄,名为贺赫赫,为人最是随性谦和。大师兄狄一鸣一心修道,心无旁骛,师门中一些杂务和体力活多是由不须练功的森罗操办,而凡是遇到与俗世有关的事务,或是管理钱财之事,便都是二师兄来负责了。
贺赫赫迎着二人来到正厅,屋内装饰极是古朴典雅,一张太师椅贴着北墙摆放,前面上悬着一道字幅,上书“太一”二字,字幅之旁悬着一柄宝剑,平添一丝凌厉之气。
“师妹回来啦?”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斑斑回过头去,却见两个青年从厢房出来,昂首而入。说话之人手持摇扇,面如冠玉,潇洒倜傥,乃是凌景曦的四师兄。他出身文士之家,本姓谭,生肖属猪,按自家辈分拍下来,得到一个“念”字,名为谭念亥。另一人剑眉星目,魁梧挺拔,二十多岁年纪,腰间悬着一柄宝剑,虽是沉默,但当他的目光落到凌景曦身上时,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翘。
“大师兄,四师兄!”凌景曦挥挥手,抱起兀自打盹儿的斑斑,道,“你们快来看,这是我前几日收服的宠物,叫作斑斑。它可厉害啦,刚才还识破了李师兄的‘藏机’之术呢!”
“既是师妹的宠物,沾上了师妹的灵气,自然也非凡品。三师兄那点三脚猫的修为,当然不够看了。”谭念亥摇扇笑道。
“好啊,你这死色鬼,敢在背后说我坏话!”李茂冲的怒吼声忽从外头传来,人随声至,众人眼前一花,便见李茂冲胖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兀自道:“你有种,看我一会儿把谢姑娘的事儿告诉师父!”
他话音刚落,谭念亥潇洒的笑脸顿时僵住,赶忙道:“嘘——当着小师妹的面儿,你胡言乱语什么!”
凌景曦眨眨眼,疑道:“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谭念亥干笑道:“没,没什么。李师兄就爱编故事,莫听他瞎扯。”说着,转头对李茂冲附耳道:“呆子!你敢乱说,我就把你前几日摔坏了师父最爱的‘阴花阳水’的事儿抖出来!”
一声轻轻的咳嗽从内堂传来,厅内顿时一片肃静。斑斑朝发声之人望去,只见来人貌似三十有余,白面无须,目如朗星,双眉似剑,隐隐然便有一股威严,但目光深处,却又掩不住一丝寂寥之意。凌景曦见了他,怯怯道:“爹,我……我回来了!”斑斑心中一动,知道这便是那神秘莫测的凌连山了。
凌连山点点头,望了一眼女儿,目光却落在了森罗肩上,眼中厉芒一闪,道:“这只山魈是怎么回事?”
森罗躬身一礼,斑斑失了立足之地,干脆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听森罗言道:“禀师父,这只山魈本是只普通的山灵,后来被一个心术不正的道士捉了去,附在凡人身上装神弄鬼,是师妹用‘御灵心法’收服了它。”
凌连山道:“景曦的‘御灵心法’已成?”
森罗点点头,道:“师妹功法已成,剩下的,只是锻炼自身修为了。”
凌连山点点头,道:“也辛苦你一路护着他了。”说着,转过身去,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众弟子见师父入座,赶忙按平日的顺序左右排成三行行礼。礼毕之后,凌连山道:“早在景曦下山之前,我便说过了,等她回来,我们太一门之人便要去参加中州各大修仙门派举办的‘七仙大会’了。你们也都知道,这大会每隔二十年举行一次,每次除了商议正道联盟事宜外,还会请与会各门派派出精英弟子举行比武,若是能在比武中夺魁,还能得到一件奖励的法宝。”
听到此处,众弟子脸上均露出向往的神色,唯独森罗露出担忧的眼神,望着凌景曦。凌连山继续道:“我也不瞒你们,那些所谓正道联盟,其实大多是沽名钓誉,有名无实之辈,只是我太一门淡泊名利,隐居深山,这‘七仙大会’办了多少届,我一次也没去过,否则,‘凌连山’这三个字也不会如此默默无闻了。”
凌连山这番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少不得有人会嗤之以鼻,但众弟子中绝无一人对此有所质疑。凌连山性情最是稳重,平日言语不多,但偶尔出手,显露的却都是惊天动地之大能。他淡淡道:“但这届大会有所不同。我听说此次比武,规则有所修改,参加比武的不再是各派各宗的掌门,而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们。我想了想,修仙之道,一个人埋头苦学终是有所瓶颈。你们师兄几人性子各自不同,我传给你们的仙法也都是依着你们的性格来的,互相之间也无从印证比较。是以这次,我决定让你们出去见见世面,好好与正道各门派的高手切磋,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比武中,你们都能对天道有更深的领悟。尤其是你——”凌连山的目光转向大师兄狄一鸣,“你功力积累已厚,天眼将开,所欠者只是与天道相通的境界。若是此次你能一一打败所有的对手,拔得头筹的话,扬名立万事小,天眼练成,便可进一步修炼‘太一决’,飞升成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狄一鸣眼见凌连山话语神情中均透出鼓励之意,双目间陡然射出坚毅的光芒,躬身道:“弟子谨遵教诲!”抬起头来时,目光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在凌景曦身上停留了一瞬。
凌连山点点头,道:“你们也一样。我凌连山的徒弟,没有一个是蠢材,若是用心体悟,这次比武必定会让你们受益匪浅。比武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始了,在那之前,你们都给我好好地修炼!”
众弟子齐声喝道:“弟子明白!”
凌连山站起身来,见弟子们踌躇满志的神色,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都下去吧。景曦,你和森罗随我来。”
二人答应一声,随着凌连山向内堂走去,唯有依然趴在森罗肩上的斑斑向后望了一眼,正迎上狄一鸣投向凌景曦倩影的那丝眷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