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之前突然出现一样,此刻也是突然间就消失。
渊牧先是呆愣地立在了原地,在心里默默叫喊了几声之后,发现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再也没有跟她说一句话,这才相信,自己终于是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身体,松了口气。
回想起那几天被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控制住身体的时候,她连想松松自己的筋骨都不行,只能看着那家伙操纵着自己的身体到处给别人做奴才,就连他晚上睡着的时候自己却也动不了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那家伙真的把自己的匕首好好地藏了起来,渊牧说不定早就生起气来。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还不是最让她觉得憋屈的事情,最让她憋屈的是她似乎只要是用想的,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就会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而那家伙呢,只要他不开口说话自己就绝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共用一个身体都原因,渊牧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很奇怪,可是自己就是能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契丹?新罗?百济?靺鞨?室韦?突厥?刚才看他的反应,似乎是懂得大唐人说的是什么话,莫不是大唐人……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渊牧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敢骂他,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被他给上身了。
在军营待着的日子算不上是有趣,除了一日三餐和有将士来军营的时候,要去唐太宗李世民的营帐中端茶送水,有空的时候还需要去马槽喂马、刷马,在军营中巡逻的人会在列阵习武的时候把她叫到队伍的最后面跟着训练,这样的生活在自己被上身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一番了,所以每一天到底要做什么她都知道了,甚至省去了跌跌撞撞去摸索的过程,这大概是被上身唯一发生在她身上的好事。
唐兵最近似乎有些异动,粮草不多,但兵马却多了出来,防守似乎更加森严了些,可攻打安市城的次数却没有减下来,大概是想着要撤退了,就开始严防被偷袭,开始布迷幻阵了。渊牧似乎天生就有军事触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风吹草动在她的眼里都可以被无限放大,然后成为一种暗示,这种暗示在告诉她,唐兵要撤退了。
唐兵撤退一直以来都是安市城上下军民渴望的事情,大家都希望战事早点结束,该重建家园的重建家园,该逃难的逃难,这样王城的救助物资也可以运的过来,安市城此时萧条的景象会慢慢地消失,重回以前……渊牧捏紧了拳头,咬着牙,满腔愤怒。只要唐兵收兵,安市城就能得到保全,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念想,但是现在呢?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还有一点东西在破土发芽,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了起来,终于到了她无法打压下去的地步了。
我要杀了李世民……
安市城内早已没有她的亲人,她的亲人虽然不是死在李世民的剑下,却是因他而死,安市城重建又如何?她的亲人再也回不到她身边了,从此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人,若重回安市城,是不是每一日每一夜她都要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人,一家和睦?是不是她每个闲暇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如何在自己的面前活活饿死,想着自己的兄长如何被人用一支红缨枪朔破脑门,想着自己阿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白骨?他们都死了,而自己却连座坟都没有给他们盖上……
仇恨在此时已经彻底地蒙住了她的双眼,盖住了她的耳朵,她看不到安市城内的堆堆白骨,孤儿寡母夹道中苦苦求生,她也听不见安市城内声声哀嚎,老妪日夜祈祷亲人回家,她只能看到自己一家惨死,只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呐喊,她的眼里只有死人没有活人。她要杀了李世民,哪怕安市城会因此掀起惊涛骇浪,哪怕大唐日后追求起这件事的时候会派来金戈铁马踏破高句丽河山。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从前说喜欢安市城,哪怕是给她王城的一栋房子来换他们家在安市城的破房子都不行的那些话,到底有多么虚伪,她根本就不爱安市城,若是爱的话,怎么会允许有铁骑踏破它呢?
夜里冷风骤起,白日里和煦的阳光已经暖不了人了,此刻更是觉得寒冷无比。
渊牧身为给李世民端茶送水的人,虽然不需要在营帐各处巡逻,但也需要换班给李世民守夜,由于她只是一个哑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所以守夜的工作一直都没有让她来做,晚上的时候她就只是睡觉而已,为了给李世民守夜以换取一个刺杀的机会,渊牧几乎是昧着自己的良心天天跟在了唐兵的身后,不管是那个唐兵需要什么,能帮的她都帮着,甚至还在这座山上采摘了特殊的草,给李世民熬制了安神的草药来,李世民只当她是好心,从未想过她是包藏祸心。终于,在经历了半个多月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李世民沐浴,让她来伺候。
军营中各种事情都不方便,但李世民好歹也是个皇帝,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到他,他说着要洗热水的时候,伙房的人自然是加班加点给他烧出热水来,再者说,这个皇帝和他们同吃同住,已经算是千古圣明的皇帝了,怎么还能在力所能及的小事上委屈了他呢?而这一次李世民要洗澡,只叫了渊牧一个人来伺候,大抵也是看重了她是个“哑巴”。那些士兵做了很久搓这个手势,这才勉强地让渊牧理解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李世民搓背这么简单。她偷偷地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匕首长度,想着,她还是有机会乘着李世民放松的时候捂住他的嘴,然后直接送他上西天去,给安市城死去的那些百姓们磕头赎罪。
这就是一个机会,一个她等待已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