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决定是心念一动便可以下得了的，在瑟瑟寒风中，渊牧大步阔首地走着，心里藏着深深的念想，那是对故土的不舍，那是对前程的担忧，那是对亲人的挂念……即便是母亲不在世了，她的父亲和兄长还在前线待着，她如何能抛得下这个生她养她的土地，这么一走，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再次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吧？从此天各一方，每夜想起之时，她会不会心痛如刀绞？
眼泪下来了，她抹了一把，咬咬牙，看了看四周，一下子就爬进了灌木丛中，动两下就摸到了狗洞的边缘，然后蹿一蹿就出了安市城。空气中的味道是那么清冽，似乎还带着一股战场的气息，寒风依旧在吹着，冻得人耳尖红红的。渊牧转个身，就看见了一支长长的枪头正对着自己，她心神一震，然后屁股直接着地，地上的碎石咯得她有点痛，却不敢叫出声来，只能尽力地往后缩去，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接下来的死亡。
时间过去了一小会儿，对方还没有用那支长枪戳破自己的肚皮，渊牧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那支长枪被一具唐兵的尸体紧紧地攥住。
那只是一具尸体，一具尸体而已。
渊牧缓缓地起身，打算离开，却在起身的时候盯住了那具尸体，一动不动地，许久，她的眼睛发出了一丝亮光，立刻像一只獠狗一般冲向了那具尸体，非常利落地把那唐兵身上的盔甲剥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地给自己穿上了，一边穿一边嘟囔着：“到时候要是遇上了唐兵，我就不说话，要是遇上了自己人的话，我就立刻说话，这样的话，我就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吧？”
唐兵的衣服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厚重，却挨不过渊牧只是一个体型单薄的九岁女娃子，那唐兵的盔甲套在她的身上，有着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渊牧是普通农户的孩子，从小身子骨好，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力气比较大，从前还被人家夸赞，说是农户家最看好的儿媳妇，她曾经怨恨过自己的一身蛮力，而现在，只剩下开心，如果没有这么一身蛮力的话，她或许会没办法穿着这么一身盔甲，饿着肚子走路，走了几步路之后，她适应了这个重量，看了一眼那根被尸体紧紧握在手中的长枪，一咬牙，伸手拔出了那支枪。
天气有点冷，尸体很僵硬，渊牧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长枪从尸体手中抽出来，抽出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了地上去。她吸了口气，立刻转身向前方走去。唐兵和高句丽的士兵都是挑在晌午的时候吃饭，这个时候是最适合逃跑的时候，只要躲过了唐兵，她可以朝着丸都山城跑去，那里是王城的地界，一定会比安市城这里安全上很多。
她能活下来的，一定能活下来的。
她趁着巡逻的士兵少，一路向周围的环山跑去，即便是深秋，山中的草木皆枯败下去，但是那枯木横生的山只要好好躲着，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渊牧吸了把鼻涕，加快了速度，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刮得她的脸生疼，身子似乎是被冻住了一般，但是胸腔内部倒像是塞进了一团火似得，燃烧着，要撕裂她的身子。她喘着气，看见一个山洞，终于是停下了脚步，直接躲进了山洞里。
她蹲在了洞边上，在一霎那间，似乎是听见了来自山林深处，一声哀切的呼求——“渊牧！那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役！高句丽会在这一战中亡国，你们要么活不下来，要么成了降军。逃跑吧，从此做一名浪人……”
那是在对自己说的话吗？渊牧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再想听得清楚一点，却只听到周围的一片风声，刚才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听说过人在饿晕的时候会出现幻觉，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快体会到。渊牧转过脸，看见了一小片半绿的草地，都这种时节了，居然还会有半绿的草芽，渊牧伸出手来，一把拔出了一手草来，择去了与土地接触的部分，然后把那嫩绿的草芽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突然一霎那，天空突然冒出了一到红光，红得像血一般，那红色渐渐蔓延开去，渐渐地，染红整片天空。
渊牧惊慌了一下，发现这天地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奇异的改变，就把自己的双手插进了腋下，悉悉索索地说着：“天上也在打战呢，神仙之间的战，一定更加残酷吧？”像是梦话一般。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一道彩虹，从上到下，赤橙黄绿青蓝紫，拥有着七色光芒，在这样没有下雨的红色天边，这道彩虹来得格外诡异。渊牧擦了擦眼睛，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才看清楚，原来有两道彩虹。在明亮的彩虹之上，还有一道霓，光度微弱，从下到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也拥有着七种颜色，只是如果眼神不好的话，一定看不见那道微弱的霓光。
“真神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该不会是西口巷子里，那个算命的说的，来自上面神仙的预兆吗？”渊牧缩了缩脑袋，把腋下的手夹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吐出了一口惨烈的白雾来，她没有注意到，大拇指上白皙的玉扳指正像天上的霓一般，散发着微弱的血光，像是在传递着来自千年后的呼唤。
唐兵营内，唐太宗李世民得到前线的一声汇报，走出营帐，看了看天边的红光，那道光芒在凝聚在唐军营的正上空，反看安市城上方，一片清明，李世民眉心紧蹙，立即询问左边的将领李绩军：“玄机子可在，令他快速来见朕。”李绩军吩咐手下兵将，唤来那个平日里被他们说是算命先生的玄机子来。
红，即是血色，只有唐兵这里红，是不是意味着大唐士兵即将不利？
唐玄宗李世民表示，脑袋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