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呃,禀军门大人……”
一直在教室外负责警戒保卫的布仁苏突然冲了进来,神态慌张,又带着些兴奋。
载洵正与学员一起讨论多种江防布局方案的利与弊,谈及兴奋之处,更是妙言频发,将后世许多的学者之言都卖弄了出来,引得学员们侧目而敬。
可正在兴头之时,布仁苏这一嗓子就如灭火器一般,浇熄了所有的火焰和激情。
无视着唐老爷子和学员们注视的目光,布仁苏几个大步跑至载洵身前,俯耳轻音,“哥,水师战报!”
“啊……走,回衙门!”
载洵推案而起,全然不顾其他,只是临近门口,方才记起,“唐老,我们一去衙门,有重要战报。”
“呃……好!”
满脸疑惑的唐仁廉听到“重要战报”几字,怔了怔,又连忙小心的在翻倒的课桌中间迈了出来——比不得载洵的年轻轻盈,一把年纪的老爷子,可禁不起摔打。
“战报?你们听到了吗?提督大人说的是战报?”
“咱们的舰队正在南洋护航,难道又与法国人开战了吗?”
“法国人?太好了,可惜……我们还没毕业,没有机会亲手为马江冤死的老爹报仇!”
“不能吧,听说我们福建水师巡航以来,法国舰队就避入安南,怎么会突然就打起来了呢?我猜,应该是北边动手了吧?”
“你是说辽东?不是说日军还在平壤休整吗?”
……
“好了,不要吵了,你们猜的都不对,南海无战事,鸭绿江两岸也应该正是战役准备阶段。”
有了刚才的临时教员经历,李准在学员中的威望迅速提高,在大伙议论纷纷时,他的总结性言论虽然被很多人质疑,但大家还是安静了下来,等着他说出最后的判断。
“不知道各位同学注意到没有,刚才我们一直在讨论朝鲜的战事,军门大人甚至在我们所想之外,又提出了多种方案。如果真是那里战事开启,以军门大人的身份,他会有暇坐在这里与我们一起纸上谈兵吗?”
“貌似还真是那么回事哈!”
大多数学员都点头,“那……李准,不是辽东,是南海吗?”
“南海更不可能!正如方海生所说,法国的远东舰队已经避入安南,他们也并无理由突然与我大清开战。”
“辽东不是,南海也不可能,那大人那么焦急的离开,会是哪里的战报?”
方海生与李准一样,都是轮机班的高材生,可在这时,也被弄得有些迷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李准自信的一笑,捏了捏刚冒出些许胡须的下巴,“嘿嘿,老夫夜观天相……”
“靠!”
数十根中指齐齐竖起,让一直旁观、素来以绅士自居的英国教官也皱起了眉。
“李准,不要学军门大人说话,你才几岁?黄毛还没褪尽,就敢自称老夫?”
“那……军门大人的年纪似乎还没我大呢?”
“呀呸!就你?还敢跟军门大人比?等你当上了提督再说吧?”
“切,你怎么就知道我当不得提督?”
“哈哈你能当提督,我就是大学士啦!”
方海生对李准的不自量力大为好笑。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同窗好友实现理想的时间,并没有间隔太久。而李准也是福建水师大胜的消息传遍朝野之前,第一个猜中了载洵对日作战战略的人。
“很幸运,他是中华人,而不是生在日本。”
不久之后,当载洵听说有水师学员在他离开后便猜中了他谋划已久的作战计划,不无感慨的说出了上述那句话,同时也深深的记住了李准这个名字。
PS:向李准提督及广州水师致敬!是他们,在一百多年前,在广州水师实力还相当弱小的时候,便巡航西沙。伏波岛刻石、十五岛命名……骄傲的向巨人宣布:南海,是中华之南海;西沙、南沙,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土地。
让载洵失色甚至有些失态的战报,当然不可能是辽东的消息。学员们分析相当的准确,却也变相的暴露出这个时代的大清官场,丝毫没有保密的概念,哪怕是军事布署,也如沙织渔网,一透再透。
而此时的日军战时大本营也是犹疑不定,顾虑重重。
与陆军在朝鲜的顺利推进相比,海军方面对于北洋水师的忌惮则更为强烈。亚洲第一、世界第六的名头并不是虚的,定、镇二舰的强大威慑力,令东京大本营迟迟难下决策。
开战之前,日军参谋本部制定的作战计划分为了“三期六策”,但不管哪种作战方案,皆是以海军决胜作为基础,并根据海军的胜负情况,选择三种可退可进的对策。
可没想到清军在朝鲜战场的抵抗居然如此的不堪,陆军的突进速度一下子跑到了海军的前面。是借此机会,一举将陆上战场攻入大清本土,还是按照原计划静待海军决胜?
要知道,依照大本营的原定计划,如果联合舰队不能击败北洋水师,或是保持均势,那么陆军是不打算越过鸭绿江甚至会退出朝鲜,以保卫本土四岛。
而且在日本海军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声音,前海军军令部部长中牟田仓之助,便因为置疑海军实力,认为北洋水师难以匹敌,应放弃进攻战略转为守势而被撤职。也正是取代他的桦山资纪,选中了伊东佑亨为联合舰队司令。
之后才有了丰岛海战和……悲壮惨烈的黄海大海战。
9月17日,大东沟海域,五个多小时的鏖战,北洋水师致远、经远、超勇、扬威四舰被击沉,李中堂由闽粤水师合并时,裹挟而去的“三广”之一广甲号,也在脱离战场后触礁而毁。
其余各舰也是伤痕累累,提督丁汝昌负伤难以继续指挥战斗。但最终率先退出战场的却是联合舰队,日本军舰赤城、比睿、西京丸负伤,旗舰“松岛”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吉野”、“扶桑”更是伤重难支。
可以说黄海大海战的结果,除了在击沉数字上显得有些沉重,实际日本联合舰队的损失并不比北洋小多少,人员伤亡一千对六百的比例,也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在另个时空,北洋水师的战败更在于国家海军综合实力的短脚。北洋水师避入旅顺后,居然只有一座船坞可以提供维修,军舰的战损迟迟无法得到修复,加之配件和工匠不足,足足折腾了一个月,才能再次开动。
而日本方面,元山丸号维修船在战后的第一时间便驶入大同江口,在联合舰队的临时锚地大岛镇,对各舰进行伤情检查和维修,同时,运输舰千代丸,土洋丸,向各舰补充弹药,玄海丸则运送日军中重伤员返回佐世保军港接收治疗。除比睿,赤诚和旗舰松岛号伤势较重,必须返回本土大修之外,其余战舰皆在数日后便恢复战力。
昂贵的北洋水师,变成了一次性消耗品;而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勒出来的联合舰队,成为了全日本的英雄。至此,黄海的海面上,只见旭日旗飘扬,而大清龙旗……北洋水师执行李中堂“保船避战”的命令,退往威海卫,在炮台的保护下屈辱的舔舐疗伤。
呃不,不能说黄海之上尽是旭日旗,至少在朝鲜江华湾,还有一支龙旗舰队的存在。
这是大东沟海战刚刚结束的第二天凌晨,此时,日本国内还未得知海军大胜的消息,东京大本营内的一众高官们还在沉默而又烦燥的等待之中,海军大臣仁礼景范紧张得甚至弄翻了身前桌案的茶水,惹得参谋总长有栖川宫炽亲王冷目以对。
……
朝鲜西海岸的江华湾内,距离牙山不足一百海里的海面上,两艘龙骑士级一前一后,基隆、澎湖两舰分列左右,四艘拥有在全世界范围都堪称顶级航速的穹甲巡洋舰组成了一个菱型方阵。
突然,旗舰南平号上打出旗语,降黄龙旗、升“theUnionJack”旗——英国海军军旗,这几个英语单词是南平号上代行提督之责的卡特琳娜一不小心冒出来的。
红发妞的中文学得很快,可她似乎更喜欢“中西合壁”,不时在汉语中掺杂进几个英语单词,捉弄下不懂英文的水兵们。好在南平号大副蔡廷干亦是留美学童,英语难不住他。
“代提督”红发女王的命令得以清晰明确的执行下去,蔡廷干功不可没。可能引得载洵对其重用的并不仅是因为他留美期间思想激进、精于鱼雷操作和航海课程,更因为……在另一个时空,因唐绍仪的推荐,蔡廷干曾出任北洋政府的海军副司令,是有名的海军外交家。
“不管他指挥海战的水平怎么样,至少以他后世的名气和成就,在福建水师中充当一下以红发妞为首的外籍水手与本土水兵间的联系纽带,尤其是军官们之间的沟通,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载洵在启用蔡廷干时并没有想到,他居然在无意中,率先在水师战舰上,首先照搬了后世工农红军的“军代表”制度,或许,更准确些应该称其为“政委”。
可即便距离俄国十月革命和苏维埃联盟的成立还有十几年的时间,但载洵依然算不得这种军队管理制度的发明者,因为……在中华,还有另一种更古老的官名亦行使着类似的职责,那就是几乎与太/监同时出现的“监军”。
当然,“监军”与“军代表”的具体职责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至少在福建水师中,还没有宦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