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
与北京的八大胡同类似,福州城内的三坊七巷历史悠久,是城市的重要标志之一。
但与八大胡同是花街枊巷代名词相比,三坊七巷对于福州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尤其是三坊与七巷之间的那条著名的南后街,商号云集,繁华异常。
福州籍的举人王国瑞在外为官时,便曾写过“正阳门外琉璃厂,衣锦坊前南后街”的著名诗句以怀念家乡。
但衣锦坊中最豪华的酒家状元楼,今日却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福建水师提督兼船政大臣,正正经经的天潢贵胄。漫说在福州城中,就算是在皇帝住的京城中,人家也是列得上号的。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出现在普通的闹市酒楼中,不由得状元楼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吓得寒寒颤颤的。送酒布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了贵人。
这让载洵有些扫兴,为萍儿和杨子疆接风,再加上趁着高兴,和水师、学堂的将官们联谊一下。选在这里,而不是在衙门中,就是为了大家能放得开些。
中华人最好的交际场所,便是酒桌上。但喝着酒还要顾及身份,上官下官的,未免无趣。载洵的脑海中,还深深驻留着另一世的习惯,对这大清繁琐的官场礼节是深恶痛绝。
可不曾想到了这里,铁良为了安全将人家一顿折腾,连一楼的散桌也给清空了。本想与民同乐,却早早就泄了身份,反倒是扰民了。
好在,一身洋装打扮的萍儿不顾众将官的嘲笑,依然大方的偎在身边,又是夹菜又是帮着拦酒,让载洵好是开心。
小丫头在英国那,会计班不知道学的怎么样,可这西方人开放的风气倒是学了个十足。这要是没出国前,以萍儿的性子,便是知道贝勒爷宠着她,也打死不会在人前做出这番亲昵的行为。
铁良和布仁苏相视一笑,暗自庆幸“得亏死活的将林姑娘拦在了衙门中,若是真的来了,那可就热闹了,也不知六哥能不能搞得惦。”
福建水师右路总兵,镜清号管带宋文翙算是这帮人中,跟载洵认识比较早的。再加上当初随载洵一路南下后,便得到了提督大人的重用,在福建水师左路总兵暂时空缺的情况下,是实际上的水师二号人物。
载洵兼顾台湾特区建设,不时就要渡海而过,在台岛上驻上一段儿。所以,福建水师的日常训练都由宋文翙一手操办。
提督大人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宋总兵劳苦功高……”
这个场合,其他人主动敬酒略有不妥,也唯有宋文翙还算够资格。说了大伙都要放开的喝,可官职在身,真要放得开的,那不成傻子了?
规矩还是一定要有的。
在载洵和杨子疆连干三杯,叙过旧情之后,宋文翙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军门大人,在座诸位除了您王府时老人,就是咱们水师营的这些兄弟……呃,还有学堂的各位督办大人,但咱们大家伙儿都在军门手下效力,说起来,咱们是一家不是?”
“没错,宋总兵说的对!”
“那妥了,我就代表大家伙儿敬军门大人几杯如何?”
“好!”
当兵的都是大嗓门,当海军的,更是每日顶着海风操练,嗓门不大也没人听得见。
这齐齐一吼,差点将酒楼的楼顶都掀开,萍儿更是早早的就伸出秀气纤长的柔荑捂住了耳朵。
“好,谢谢各位抬让!”
宋文翙礼数尽到后,这才端着酒杯转向载洵,“大人,这第一杯,我代表在座的诸位兄弟,祝大人官运亨通,祝萍儿夫永驻青春。”
“呵,谢谢宋总兵。”
载洵含笑致谢,可一声“萍儿夫人”却将身旁的小丫头羞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了。
“好!”
当兵的哪有不爱起哄的,见载洵与宋文翙同时亮杯,大家又是一阵叫好声,“军门大人豪气!宋总兵也不错!”
“哈哈,那二杯呢?”
貌似这么喝才有了点感觉,乘着酒兴,载洵也站了起来。
宋文翙眼中一亮,其他人也或喜或惊,唯有铁良、布仁苏和杨子疆三人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大人,这第二杯,却是我代水师营的千余兄弟共同敬大人一杯……”
“噢?水师营的兄弟?宋总兵,我有种感觉,你这杯酒可不太容易喝下去呀!”
“嘿嘿,大人,别人喝不得。大人您却是尽喝无事,我只是想问问,大人,您前些日子说那艘铁甲舰,啥时入列?”
虽长相斯文,但已久历军伍,刚儿还狂放豪任的宋总兵突然间的扭捏,让在坐的其他人也忍俊不住。倒是水师营的另几位统领也都抬起了头,目光急切的望向他们的提督大人。
“噢,原来是这个事!我还以为你们几个很拿得住气呢!”
“可不,在衙门里六哥还说我毛愣,要我向诸位大人学习呢!”
铁良插了一语,却是无人会认为他打断载洵的话,是为无礼。看载洵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提督大人对这个兄弟是多么的爱护。
“呵呵!好吧,既然今儿个你们问起了,那我就说说,来,宋总兵,你也先坐下,这杯酒,咱们不急着喝。”
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载洵又吃了一块儿小丫头给夹过来的狮子头,在嘴中吧唧了几下,看到水师的管带们都急得差点帮他咽下去了,这才咧嘴轻笑,“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我们就好好聊聊这水师营的发展,包括船政学堂这边,其实你们的工作也是围绕着水师的建设来开展的。”
众人点头,可不是吗?福建水师名实亡,船政这边也是没有目标的混日子。学驾驶、学轮机等能上舰的,好歹还有个北洋水师来招兵的盼头,可艺圃那边的学员和教官们,却是不知坚持为何!就算毕业了,也无用武之地不是?
载洵再扭头,萍儿刚起抬筷,却发现满桌之人全都发出了敌视的目光,小丫头缩了下头,“贝勒爷,你还是先说吧,等会再吃!”
好容易才得这帮人认可的“萍儿夫人”,可别因为贝勒爷贪吃再弄出仇来。
“嘿嘿!”似乎也意识到了大伙儿等得心急,载洵讪笑两声,“所以呢,加强、加快为水师购置新的战舰,就成了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
……
众将官无不撇嘴,想必是心里暗暗吐槽“官僚主义害死人呀!”这不是废话吗?大伙儿等着你说啥呢?
“嘿!所以呢……容尚谦,本军门任命你为基隆号管带。”
突然袭击式的来了一句大吼,把正认真聆听的众人全都吓了一跳,随即抚胸嗟叹,“大人,咱喝点酒别闹成不?咱福建水师中哪来的基隆号呀,连镜清号都算上才四艘可称之为舰的。”
“吴其藻,本军门任命你为澎湖号管带。”
还没完?大人这真是喝高了。连宋文翙都开始苦笑了,“就算是任命新管带,也不能在这酒楼中……如此儿戏呀!”
“澎湖号?大人,您是说我们福建水师即将有新舰入列?”
别人没当真,被点名的这哥俩可当真的了。马江之战时,两人都在福建水师服役。都是毕业自船政学堂,又同为留美一期生,二人在战争中的命运也极为相似。容尚谦是旗舰扬武号二副,但因为扬武号右舷被鱼雷击中而覆,他跳到了水中,游至岸边,逃得一命。
吴其藻游上岸,还是容尚谦帮着拉上来的,对于福建水师的覆灭,他们比别人有着更深的痛楚和不甘。他们做梦都梦想着福建水师能重新成建,能够更加强大,能够为那些屈死的战友们报仇血恨。
这样的机会,随着中法和谈结束,已经越来越渺茫了。可当载洵赴任,他们又觉得希望重现。
“基隆号?澎湖号?”
当别人都认为载洵是喝多了胡说时,只有他俩猛的意识到,梦想可能真的……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