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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帘车中叹先贤

中秋之夜钟离明并未与族人一同饮酒赏星,却是早早入房睡下,其中自然有离别情难的缘故,更多的却是他想早点进入梦乡,看看能否续上日间被胡渊朱打断的奇妙机缘。

只可惜这等缘分可一不可再,神女尚未梦到,却因白日被小姑娘调戏而做了个冬后夏前之梦。醒来之后赫然发现,胯下某处有冰凉滑腻之感,正与胸前佩的那块墨玉如出一辙。

十六岁的少年到底有些面薄,钟离明不禁好生懊恼,暗恨自己没有出息,花了许久清洗身体、更换内衬之后,方才出门。

大步走出钟离府的大门,钟离明长呼一口气,看到一辆青帘马车停在门前。两匹马儿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神来,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走到荆州。

驾车的马夫是个浓眉大眼的黑面青年,他见钟离明出来,咧开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向他微笑,又招了招手,让他快些上车。

钟离明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来到车前朝那青年揖了一礼,闷头钻进并不宽敞的车厢。

胡渊朱早大咧咧地在车厢内坐着,手中捧着一本不算太薄的册子,正读得津津有味。

她一身红衫,慵懒地歪着身子占了大半车厢,留给钟离明的余地非常狭小。但钟离明不敢惹她,只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缩在车厢一角,陪着小心道:“胡师姐,小弟已经来了。”虽说胡不移让他唤胡渊朱一声世妹,但话到临头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声师姐。

胡渊朱也不在意,再不复那日顽皮娇蛮、喜怒无常的样子,只是眼睛盯着册子不放,毫不客气地随口道:“师弟你来了啊,那么去跟驾车的许师兄说一声,咱们这便回荆州去吧。”活脱脱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与前一日的表现对比,突兀的不协调感难免惹人发噱。钟离明强忍着笑意,辛苦地应了一声是,掀开布帘去向那许师兄传达指令。

不过驾车的马夫竟然是书院学子,这大大出乎钟离明的意外。他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的言行还算有礼,否则未入书院便得罪了一位师兄又算怎么回事。

许师兄十分和善,但话并不很多,他听完钟离明转述胡渊朱的吩咐后,只是略一点头,便口中呼哨声起,驾着两匹懒马倏然启程。

说来也是奇怪,那两匹懒马在许师兄的手下立即变得精神焕发,齐齐长嘶一声后迈腿狂奔,竟使得钟离明颇有些乘奔御风的感觉。以至于他怕不留神摔下车去,赶忙将脑袋缩回车厢,不情不愿地去面对仍自读书的胡渊朱。

胡渊朱全神贯注在书册之上,那许师兄又是个沉默寡言之人,钟离明静静地在车厢角落靠了一会,甫离家门又无人倾诉,觉得有些烦闷。

胡渊朱乜了一眼,见钟离明百无聊赖,便又摆了师姐的款儿道:“开卷有益,若是无聊不妨读读这本书吧。”言罢随手甩过来一本小册。

钟离明低头扫了一眼书册封面,“叔瑜小传”四个篆体大字映入眼帘。他隐隐明白师姐为何甩过来这本传记,摸了摸鼻梁问道:“叔瑜就是古楚隐太子宋叔瑜喽?”

胡渊朱一撇嘴巴,没好气地教训道:“自然是他,此外还有哪个人配得上这个名字?见贤思齐焉,你既然有这千载难逢的天赋,可该要好好利用,做出一番事业,可不能暴殄天物般荒废了。”借着师姐的身份,小姑娘居然教育起钟离明来。

钟离明也不见恼,心里清楚为何要用这位先达教育自己见贤思齐。

这还要从宋叔瑜的本命说起。

古楚乃战国七雄之一,自先祖宋融助周文王起兵灭商,以至前秦灭楚一统六国,共历四十七代八百余年。

而隐太子宋叔瑜,就是第四十一代楚王,怀王宋桓的第三子。

他虽非嫡长,但天资极高。据古楚史书所载,宋叔瑜的青木之命成化龙之状,与钟离明是一般的青龙本命。

如此天赋,楚怀王自然对这个儿子高看一眼。宋叔瑜六岁测灵,七岁便破九幽境而达灵泉,十岁被册为太子,及至十六岁时,已至后土境的巅峰而与碧落只有一线之隔。

少年天才的光环被他牢牢顶在头上,七国之中有关他将成就青帝之格,一统六国的传言甚嚣尘上。在咸阳、在大梁、在临淄、在新郑、在邯郸、在蓟城,宋叔瑜这三个字莫不被视为噤声禁词,而宋叔瑜这个人莫不被各国王室列在必杀排行榜的第一位。

不过比修道天才这个名头更为优越的是,宋叔瑜不但出身高贵,天赋异禀,连身材样貌、吟曲作赋,竟也是一等一的风流郎君。

传说叔瑜十四岁时代怀王巡查民情,为看他的姿容,楚国都城摩肩接踵,舞袖如云、挥汗成雨。其时适逢有齐国奸细混在人群之中欲行不轨,岂料人潮拥挤下不小心用随身利器划破了一位楚国少女的衣衫。热情奔放的楚国少女虽然急于瞻仰叔瑜玉容,但衣衫破裂还是让她怒不可当。于是她狂喊一声有偷香窃玉之贼,而楚人皆以为有贼人欲窃太子,登时群情激愤,将那本就无路可逃的齐国奸细按倒在地,饱以老拳后扭送至楚国暴力机关。

期间宋叔瑜从人群外走过,那奸细得以惊鸿一瞥,看见叔瑜的真姿容。

随后奄奄一息的齐国奸细在楚国大牢中做了临终忏悔,深刻地反省了自己未遂的罪行,并改称宋叔瑜实乃一件世人所共有的珍贵艺术品,任何想要迫害他的人都将受到帝星降下的天谴。

为了证明自己悔过的决心,那奸细将死之时坚持要再见上叔瑜一眼,向他当面请罪。楚国人不是傻瓜,自然不会答应这种非分的请求。然而那奸细意志卓绝,没见到亲眼见到叔瑜之时总是硬吊着一口气,不肯闭目而去。

如此过了足有三日之久,楚国的牢卒看得既惊且惧、心裂胆寒。最终不得不向上峰做了请示,从王宫中请来一幅宫廷画师所作的叔瑜蹴鞠图,拿到齐国奸细面前让他过目。

齐国奸细见到画像,眼目开始清明,奋起回光返照之余力高喝三句:“看杀我也!看杀我也!看杀我也!”然后大笑连声,这才瞌目长逝,魂归帝星。

牢中众人为之震惊,五脏六腑都被铭刻。后有口风不严者将此事传出,一时举世皆惊,人人口称“看杀叔瑜”,以此来表示对宋叔瑜美貌的震惊。

这件奇事并未就此完结。

宋叔瑜本人虽然后知后觉,但在数月之后终于也听到了这个故事。对于临终大彻大悟的奸细之死,他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生貌美固然是不可抗力,但随便走出来迷死人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叔瑜提笔将这个故事写作了一篇赋文,其词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靓杪秋之遥夜兮,心缭悷而有哀。春秋逴逴而日高兮,然惆怅而自悲。……计专专之不可化兮,原遂推而为臧。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赋文以情真意切的言辞对齐国奸细的离世表示沉痛哀悼,并向其亲属表示深切慰问。

为了能将这份心意传至齐国,叔瑜命人将此文传抄天下,公诸于世。

借以宋叔瑜的名气与才华,这篇赋文被众多辞赋大家品评传颂,名噪一时。

七国豪富之家为附庸风雅,也竞相传刻,一时间七国漫山遍野的竹林全被伐作书简,尤嫌不足。

也是自那时起,有以竹类为主食的貔兽遭遇大范围的食物危机,自此整个族群一蹶不振,逐渐成为极为珍稀的兽类。

于是时人笑称,“看杀叔瑜”的才气“罄竹难书”。

而“看杀叔瑜”和“罄竹难书”这两个故事,也仅仅是宋叔瑜风光月霁的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见微知著,由此不难推知叔瑜的一生该是如何传奇。

而后世诸多正野史家,乃至说书艺人,每每以春秋笔法对叔瑜其人再行雕刻,终将那一块荆山璞玉变作和氏之璧。是以虽然宋叔瑜的人生最终以悲剧收场,但在身后仍不缺乏大量的狂热崇拜者。

尤其到了大汉一朝,对灵力天赋的崇拜被森严的门阀等级制度顶上了巅峰。可想而知,那样一位天赋超群而且颜值、才气均极高的“上古神兽”该被如何地推崇。

若说大汉王朝的少女人人都是宋叔瑜的崇拜者,那肯定是假的。但如若帝星灵力失衡,变回碎月或是天英石砸下地来,一不小心砸死了十名大汉王朝的美丽少女,只怕深爱宋叔瑜的至少要超过七名。

故而胡渊朱甩来这么一本传记,或许是要勉励师弟勤学,或者是想打压师弟的傲气,不论到底存乎何种心思,是否胡不移的指使,都足以看出她对钟离明是相当看好,大有深意。

但薄薄的小册落在钟离明眼里,终归只能长叹一声:前贤可敬!而自己的道途,着实既阻且长。

正自沉浸在这微微的失落感中,身前布帘却被掀了开来。车厢外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钻了进来,露齿笑道:“胡师妹,钟离师弟,天色已晚,只怕今日回不了书院,眼下这里有个驿站,我们不妨在此歇息一夜吧?”

钟离明探头往车外望去,夕阳西下,落在大地上一片金黄,眺望北方天际,一颗墨色巨星已从晚霞中探了出来,依稀可见。

原来已到了傍晚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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