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覆卖了这个关子，果然吊起众学子的兴趣。不少人放下手中纸笔，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钟离明刚才说得不错，这个神话一般的故事确实是修行界所公认的帝星缘起。但是诸位难道不觉得奇怪，既然帝星的诞生是在人类诞生之前，那为何人类会知道这段历史呢？”崔道覆并未直接说明，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引导学子们思考。
学子们都是天资卓越的人，自然不乏聪明颖悟之辈。不多一会儿，便有一人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初代人类乃是五帝肉身所化，自然继承了五帝的部分记忆！”
崔道覆微微一笑，击节赞道：“说得好！五帝精血化为人类，五帝神魂与碎月同化为帝星，所以帝星灵力的实质，却又是什么呢？”
众人齐声道：“自然是五帝神魂了！”
“很好。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大家，对于修行一道，你们已经初窥门径。”崔道覆顿了一顿，续道：“既然已经弄清楚帝星灵力的实质，相信以诸位的才智，想必不需要我去赘言解释何为本命返星。不过我还是想请在座的一位为大家解说一下。夏琦，你是笔试第二名，你来说。”
这一声“夏琦”唤得熟稔自然，如同吩咐自家晚辈一般，可见崔道覆与夏同衣是平辈论交。
夏琦端正地立起身来，略一思量便道：“所谓本命返星，其实质是以五帝的肉身去匹配五帝的神魂，以达到拥有部分五帝能力的过程。”
崔道覆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夏琦坐下，又评价道：“表述十分严谨，但是略显生涩，而且并不全面。不过这不能怪你，因为有一个重要的知识点我并未提及。”
顺着这番点评，崔道覆开始补充那个重要的知识点，“五帝的神魂并不是全数与碎月同化，而是有一部分随着肉身同化在人类体内。神魂间的互相吸引，才是人类可以调用帝星灵力的根本原因。如果说是以五帝肉身去匹配五帝神魂，这个说法正确，但仅限于后土境之前。破了后土境，修行者才不仅仅局限于修炼体内的灵力，这时可以引帝星灵力入体，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勾通。”
这段话涉及到修行的本质，难免显得有些晦涩，学子们默然思索了一阵，这才明白其中真谛。
在人类修行伊始，即九幽、灵泉、后土三境时，不管再怎么修炼，练的都是天生而来，蕴藏在肉体内的帝星灵力。而随着修炼慢慢加深，量变引发了质变，突破后土境之后，便可以利用神魂之间的相互吸引，引外界灵力入体，达到强大自身、勾通天地的效果。
这个理论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绝大多数天赋不高者难以在修行途上有所建树。皆因体内蕴藏的帝星灵力太少，不管怎么样修炼，都无法引发质变，所以终其一生难以突破后土之境。
崔道覆的修行理论显然极为扎实，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两道题目，便清晰而深刻地向众学子剖析了修行的实质。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甫一入门便完全沉浸在修行的世界中了。
看着众学子痴迷的表情，崔道覆有些得意，他清咳一声，道：“还有没有不理解的地方，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一下？”
于是坐在钟离明手边的张俭站起身来，朗声道：“关于帝星和修行的部分，先生已经解说得非常清楚。不过昨日笔试的第一道题，除了帝星还提及到了五行，不知先生可否为我们简单解说一下五行？”
这一个问题问到了不少学子的心坎里，众学子纷纷赞同，有人小声地疑惑道：“对啊，在家中常听我爹提起五德轮转，却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有人出声附和：“是啊，还有什么五德终始、国运轮转，听起来就挺玄乎的。”
……
众人的疑问太多，一时间求道堂内不免变得有些纷杂起来。
因为是在做学术讨论，崔道覆并没有怎么生气，只是双手下压示意学子安静，又朗声道：“好，我知道了，便为大家讲解一下这个问题。刚才听了在座不少的疑问，其中有两个词提及最多。那就是五行与五德，有没有人来说一下，五行和五德是什么，二者之间又有怎样的区别和联系？”
这是崔道覆第一次提问，“百晓生”嵇建连忙举起了手。
崔道覆竟也认得他，笑呵呵道：“嗯，笔试最后一名的，就你来说一下。”
众学子哄堂大笑，以钟离明和夏琦笑得最为欢快。
嵇建红着耳根站起身来，心里想着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这么积极。
不过他还是快速地回答了问题：“五行指的是寂灭、清静、化育、生长和精进这五种灵力，而五德指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二者的相同之处在于都可以用五种颜色，即玄、白、黄、青、赤来作为象征，并且有人认为五行与五德可以一一相对。五行最初是五帝所分别拥有的五种能力，即玄帝对应寂灭，白帝对应清静，黄帝对应化育，青帝对应生长，赤帝对应精进；而五德却是组成世界的五种基本元素。所以二者的区别在于，五行是灵力，而五德是元素。”
崔道覆也挥手让他坐下，兴高采烈地道：“说得不对，不过正是我想要的答案。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错误认识，对修道一途有害无利。”
眼看崔道覆又把自己批判了一番，很有一些针对自己的意思，嵇建不太服气，想要站起身来和他理论，却被夏琦一把拉住。夏琦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着急，且听崔教习怎么说。若说不清楚道理，我们再和他理论不迟。”
果然厅内大多学子都面带疑色，显然他们都认同嵇建的观点，并不理解崔道覆为何将之否定。不过崔道覆先前的精彩表现已经赢得了众学子的尊敬与信任，故而并没有人直接提出质疑。
面对着众多怀疑的学子，崔道覆依然气定神闲，向前慢慢踱了两步方才道：“昨日的笔试，大家的水平都在伯仲之间，而之所以有人被点为第一，是因为他考虑问题更加全面一些。”
说这话间，竟不知从哪抽出来一张试卷，展开在众人面前，朗声读道：“上古有神，名曰烛龙，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尽夺阴阳两仪之力，天地荒蛮。五帝临，以太阴之力封烛龙魂魄，分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此谓创世。五帝力竭、太阴崩坏，化为星辰。曰玄，曰白，曰黄，曰青，曰赤，此谓帝星。玄为寂灭，白为清静，黄为化育，青为生长，赤为精进，相存相依，循环不息，此谓五行。后人有以金、木、水、火、土代称五行，实乃管中窥豹，荒天下之大谬，为修士所不取。”
这是钟离明的答案，崔道覆读完这段话后又问：“第一名的答案和大家的有什么区别？”
不同之处自然在最后一句，钟离明在答案的最后点出了金木水火土五元素并不能代表五行，而这是其他学子没有考虑到的。
不少了学子听了钟离明的答案，不由有些不屑，什么“管中窥豹、荒天下之大谬”，五德之说流传颇广，不少先贤大能都曾著书阐述，岂是你一个未入修行之道的学子就能否定的？而且还凭这句话得了第一名？你钟离明是司空院长的干儿子么？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报以两字“呵呵”了。
这些学子正不忿于钟离明的好运，却不料崔道覆立马给出了一个更加颠覆的解释：“五德代替五行之说的确荒谬，因为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五德！”
学子们听了这句，顿时一片哗然。金木水火土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生活中的元素，崔教习怎么能信口开河，说它们不存在呢？
想来也是，这种有悖于生活常识的理论，任凭崔道覆如何德高望重，也根本不可能说服学子去相信他的说法。
但崔道覆却是不急不缓地等待学子们安静。过了好一阵子，堂内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崔道覆这才缓缓地解释道：“五德不存在的意思，并不是说金木水火土不存在，而是说五德之说在学术上是站不住脚的。”
“任何关于五德的学说，都离不开一个基本的假定，那就是整个天地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构成。而我认为，这个基本的假定就是错误的。”
“粗略地看上去，这个假定毋庸置疑。的确如此，太阳可以说是由火构成的，大地、帝星可以说是由土构成的，湖泊、大海可以说是由水构成的，花草树木可以说是由木构成的，各种矿产可以说是由金构成的。这五种元素，几乎覆盖了天地间的万物。”
“但是提出这个假定的人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自己本身，却是由哪种元素构成的呢？是金吗？又或是木水火土？显然并不是。”
“须知这种世界观的假定最求严谨，虽然我只提出了一个反例，事实上就已经驳倒了他的全部立论。”
“所以金木水火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常见的东西，却绝不是构成世界的唯一元素。所谓的五德，也就无从谈起。而什么五德轮转、五德终始，也都是世人穿凿附会之说，不可尽信，诸位懂了吗？”
这一串连珠炮给学子们的世界观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场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学子弱弱地开口问道：“请问先生，这种说法是修行界所公认的吗？”
崔道覆微微一笑，傲然道：“不，只是我一家之言。不过，孟度大人曾经表示过他也赞同这种说法。”
孟度大人！那可是帝国最高权力的实际掌控者，也是当今世上最接近本命返星的人！
慑于这种威望，学子们再不敢质疑些什么了。
只是钟离明却暗暗地皱了皱眉头，他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些东西，却无法清楚地表述出来。
这一堂课上了许久，崔道覆望望窗外，眼见已经快到正午，便向众学子道：“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有关修行的书籍今日午后会送到各位的住处，请诸君课下也要好好努力，毕竟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下课！”
学子们一齐应是，起身恭送崔道覆离开。
这堂课上传达的信息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他奇怪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已经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