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启走后,风息在典予阁大门前呆立了好长一阵。如尤启所言朵生可开山立宗,那异常天赋也被间接证实,他悠悠吐出一口气,随手拿起桌上两物去了万宝阁,一路上不断纠结着放逐逆天稚子朵生的事。
风息难以狠心,更不愿浪费一根奇苗。但尤启忧心朵生或成为第二个目羽,此为重华门无法避免也最忌讳之事,他也无能为力。钟契出来时,他唤住人。
“明峰朵生你去收回玉牌,送他去归尘苗。”朵生与降龙的事,风息师徒四人皆知。听风息所说,钟契扶着的剑上米袋险些翻倒,他扶好米袋,硬朗的国字脸上满是疑惑。
“师父,朵生是门外弟子,且仅六岁。”风息面色微沉,疑心是掌门已知此事且做出决断了的钟契不敢再为难师尊。
因是干活之际,钟契先送了庆峰的粮,他在炼丹房附近找到宁福,宁福收了粮,他立即赶往明峰的云脊药田。云脊药田,兴义在灌溉五品瑶圣花,花骨上尚停着一只白蝶。附近的朵生正扒拉着一珠黄九龙的一根腾须,自言自语。
“……折断处,柳儿疼着哭呢,但我从没做过……”
钟契用剑驮着米袋,走近云脊药田。下方的兴义已看见他了。
“钟师兄!这次晚了些呢。”钟契点头,他放下米袋,走近兴义,又看了附近正眉飞色舞的朵生,不觉叹了口气。
“掌门发现了他,玉牌得收回。”兴义怔了半响方明白钟契说的是朵生的事。掌门决定的事,长老大多附议,却不能改变。兴义皱眉看了附近的朵生。
“眼瞅着太阳要落山了,明儿一早如何?”钟契犹豫了,一双深邃星目略闪,他也不想如此,但若推迟一晚,应该不成问题。钟契应了后,御剑离了去。附近朵生见手中藤须动了动,双眼一亮。
“大师兄,黄九龙动了。”兴义也停了手上活儿,他看了朵生,鼻内已泛起酸楚。
“朵生,随大师兄先回犄角院。”兴义上了田埂,扛起米袋,朵生跟他回了去。路过香木药田时,王齐见兴义擦了把眼,眼睛尚湿,便抬脚往田埂走。郝晓见王齐尾随兴义,露了疑色,呆立不久,也跟着人上了田埂。
犄角院,厨房,兴义看了满缸米,犹疑着,神色一狠,似下了决心,用斡先碎了米,烙了三张饼,藏入怀里,才开始生火做饭。
王齐与郝晓因不知兴义为何提前下工而忐忑不安,一路上两人磨磨蹭蹭的靠近犄角院,到厨房见得兴义时,饭已快做好。
“王齐,你看着火,水已热好,我带朵生去洗澡。郝晓你去唤黄宇回来。”
朵生拿着兴义五天前改好的一套小道袍,候在洗澡房外。朵生每次下工洗澡皆由大师兄帮忙,这次也不例外。洗澡房简单,就一大木桶,一条又高又长的木凳,上面放着洗澡用具,兴义提着热水桶,领了朵生入内,朵生拿出玉牌放到一旁,脱了他娘缝制的最后一身衣服。兴义拿起朵生的玉牌。
“朵生,这玉牌带身上实不方便吧,大师兄替你收着,往后出息了,去其他峰时再问大师兄拿如何?”朵生瞧了玉牌,说实话他尚未认真看过,有心细的大师兄帮他收着,最合适不过了。
“那谢谢大师兄了。”兴义搓着光滑小肩,手上力度适中,朵生眯起了眼,十分享受,他记得银发麽麽也曾这般帮他洗过澡。
“朵生害怕一个人呆着么?”朵生点头又摇头。迄今为止非初到逆天洞那次莫有让他印象更深刻的了,不过后来也没觉得害怕,鞅乐、九九都说人话,这点他很喜欢。
朵生穿上小道袍,十分合身,布料虽是旧,样式却很好看。朵生一高兴便拉着兴义转圈。
“很合身,谢谢大师兄,哈哈,大师兄最好了。”兴义够着一块干布,手微滞。钟契取回朵生玉牌意味着朵生将被放逐。而他自顾高兴,提了袖子,曲了膝盖,上下,左右打量全身流畅线条,浑然一副天真无邪模样。
“是朵生懂事。”兴义低头,嘴角微勾,勉强一笑。黄宇被郝晓扯着耳朵,捉了回来,听朵生笑声,他挣开郝晓,奔去洗澡堂,门内,朵生身后,兴义那勉强一笑使他起了疑心。
“大师兄,要开饭了么?为何这般早?”
缴干朵生长命发,连梳了几下,兴义发怔,他终知晓当初为何不愿闻道而入道,道灭人欲,正邪同归,而他宏愿是做人,做好人,他回神,望了门口黄宇。
“有事。”收拾了脏衣物,兴义才带着朵生去膳堂。郝晓已弄好菜,王齐提着饭菜也到了膳堂。
钟契回到典予阁时,风息已从万宝阁归来,前庭他负手而立,望着瑶岐山暮烟渐染的重华门宫殿。
“男童妥了?”钟契摇头,何况归尘苗多年无人迹,小庙或已坍塌了,转眼将是入夜,他实在不忍心让幼童在黑夜充满恐惧绝望,六岁不过是一个渴望有人相伴,纯真无邪的年纪。但他无勇违背重华门决定,勉强替他争取了几个时辰而已。
“明儿一早。”风息瞧了钟契半响,存活机会虽因时长而多了一丝,但尤启心思,他很清楚,钟契争取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望向瑶岐山阙口,白牙新月已挂暮云天。
“不过是遂天意,尽人事。也不知清峰那人如今怎样了。”钟契脸色一白,才隐约猜出这无辜幼童恐因其将是重华门祸根,掌门才不顾道义放逐。他虽未亲历几百年前那场大祸,但随后修葺也曾竭神尽力。
大祸破坏力险让重华门宫殿难复,重华门再建艰难无比,五百年尚不到,眼瞅着快步入一个真正修真门派,今时又冒出了可测危机。西南星独耀,钟契对朵生再拿不住念头了。
犄角院,朵生已被哄睡。兴义睡不着,他守着床头,把玩朵生长命发。门外,黄宇、郝晓、王齐扒着窗,三人虽已猜出犄角院有事发生,但不知具体。
王齐第一个忍不住,他使力推开了门,郝晓与黄宇也跟着跨入,三人并排站了一阵,皆知兴义发现了他们,但他却没回头,手也没停下。
“犄角院有事,大师兄为何不说?”兴义早有异念,却担忧严重后果,迟迟不肯开口,他望了身下入睡的红扑扑小脸,着实不舍。何况朵生品行极佳,也曾力助药田诸事,有他尽力呵护,教导,朵生应不会再出事、生事。
“他要被放逐。”郝晓与王齐皆啊了一声。黄宇八岁时便知枭首、流放等刑罚之意,他父母因利益之争而滥杀人被判斩首。而朵生年仅六岁,已是孤儿,断无杀人之力,他被放逐一事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还转余地?”郝晓坐到床沿,掖了被子,望着熟睡的脸。朵生年龄虽小,却是众人中灵智最高的一个,而且也十分活泼,是个讨喜的懂事孩童,就算是王齐,现也不希望他离了犄角院。
王齐蹙眉,堆挤了满脸肉,看了沉睡的朵生。他着实不懂,人好好呆着,既懂事又乖巧,在犄角院也没碍着谁,却为何有人要弄死他。
“何故?”黄宇拿掉兴义玩着的长命发,顺在朵生胸前,人虽被兴义霸占,却也无碍他偷懒,不过他真需要个小师弟,偶尔耍耍师兄威风。而朵生别看人小,办事牢靠,又言听计从,这样的小师弟,是个师兄都需要的吧。
兴义相继看过三位师弟,个个面色难堪,语气也隐含怒火。正如他所料,无人愿朵生离开犄角院、
“说是掌门发现了人。朵生原是常务长老暗自将他放在犄角院的。大家若不愿他离开,或有法可试。但若败露,你我恐皆遭放逐。这后果可承担的了?”
黄宇与王齐脸色大变。黄宇着实难舍这有饭可食,有衣可穿、还可躲懒的犄角院。而王齐早熟悉了附近一草一木,生活逍遥惬意,还不受形象排挤,他只待终老犄角院了。
郝晓恢复神色,他亦有不舍,不过那些事已很久远。黄宇与王齐适合呆在犄角院渡日,而他从无此念。一直来他希望能帮上大师兄,何况朵生境遇也令他十分同情。
眼下兴义横了心,他少不得要帮衬一二,即便被放逐,他与兴义可出了秀灵峰,归入尘世,养活朵生也不是难事。
“大师兄,我帮你!”郝晓大义凛然。黄宇、王齐略有不爽,两人白了郝晓一眼,王齐挤上前,语气豪爽。
“大师兄说了算,大不了百年后再回这犄角院。”兴义看向黄宇,黄宇看过兴义、郝晓、王齐,又去看朵生,估摸附近三人皆起了急色,方悠悠回头,望着尚未舒眉的兴义。
“此事甚合我意,我又怎会扔下他不管,何况我俩境遇一般。”屋子是放松声息,四人相视而笑。又一番掌灯商议后,除了兴义,其他三人皆出了犄角院。兴义伏在朵生床沿小憩了会儿,他再抬头,窗外已是拂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