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畜中,我和羊的感情最深。从我记事起,家中就养了几只羊,后来渐渐变成了一群,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赶着羊群去放羊,一直到上初三的时候,我的老师不满了,寻到家里来,对我的母亲说:“别让你的孩子再放羊了,现在是学习最要紧的时候,他学习挺灵性的,好好培养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灵性,只是闷着头傻学罢了。
在羊群中,有一只藏青色的母羊,我们都叫她“老青羊”,是我家的大功臣,从我记事起,她就在我家中,每年她都下好几只羊崽子。我家的羊群几乎都是她的后代。因为年龄小,放羊是一件很孤单的事情,别的孩子都跑着玩去了,而我只能一个人看守着羊群。家乡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麦田,只在田间地头或者沟沟坎坎上有些生长青草的空地,因此放羊很操心,一不留神,羊群就钻到庄稼地里去了,而每当此时,庄稼地的主人就会大嚷起来:“谁家的羊,再不看好,就拉去打死!”每次,我都胆战心惊地跑过去,把羊群赶出来。
在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冬天的夜晚,我和母亲一起去放羊。因为是冬天,草木凋零,羊群只能吃储备的干草,都饿得毛稀肚瘪,无奈之下,只能去麦田里偷偷放羊。那时,冬小麦已经长出了一扎长,其实,即便被羊啃去一部分,也不会影响来年拔节抽穗,依然会有个好收成。明月当空的冬夜,一派脉脉清辉挥洒在平原的田野上,田间的坟头,隐约可见。我和母亲裹着厚厚的棉衣,跟随者羊群缓缓移动,却不敢靠近那坟头,心中还是有些恐惧。那时,母亲应该也是害怕的。然而,最害怕的是远处公路上汽车明亮的灯光。因为有传言,公社(其实早已经改成了乡政府)一直派人在抓偷偷在田里放羊的人,凡是被抓住的,羊群没收。
许多许多年,那月夜在田间放羊的情景,我都无法忘记,最最让我无法忘记的是月色中母亲的身影,因为那时的她,看着陪着她放羊的董事的儿子,应该也是心疼难过的。
父亲的狠心,再次表现了出来,应该是在我年龄更小一些的时候,父亲说,今天要把那只大公羊卖掉。于是在清早吃过饭,他把那只大公羊用绳子绑在树上,然后,让我赶着其他羊群去放羊。我把羊群赶到房后的寨墙上(土寨墙,因家乡离黄河近,防洪用的,几乎平原上的每个村庄,都有一圈这样的寨墙。)然后,我趴着自家的墙头,偷偷看那只将要被卖掉的大公羊,它在里面叫,我在外边哭。它长着长长的犄角,雪白的毛发,打架极其厉害,每次别人家的公羊骚扰我家的母羊,它都会冲锋陷阵,与那前来挑衅的公羊“抵架”,啪啪的声响,把额头都顶出血了,它也毫不畏惧,那飒爽英姿,简直帅呆了。然而,今天父亲要将它卖掉了,我一直哭个不停。这时,我看见父亲把大公羊放在一个竹篓里,又把那竹篓放在自行车上,出了院门。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飞跑向院门口,要堵住父亲的去路。然而,等我到了院门口的时候,父亲已经骑着自行车,出了家门。于是我就在后面追赶。父亲骑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哭着追,满大街的大人孩子,都在看这幅西洋景,他们笑的腰都弯了。最终,我追赶上了父亲,在后面死死拽住自行车,不让父亲走。父亲也笑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竹篓子卸下来,让我牵着我的大公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