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也好。砚上迹白玉般的手轻轻摩挲,这般想着:至少有一层面具,她就不必担心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得以窥伺到她真正的性情。
老皇帝并不曾注意到方才的那一幕,他将酒樽里盛的酒液一饮而尽,复又让一旁的小太监为他再斟了一杯。老皇帝眯眼看着台下舞姬的表演,默了一瞬,突然道:“这宫廷中的乐姬会的曲子倒真单调,听了十几年还是那样。”乐姬、舞姬闻言立刻停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神色惶恐:“请皇上恕罪……”
老皇帝不理会地上呼啦啦跪下的一片人,转头对着循墨忆道:“传闻婳丫头琴技精湛,不知可愿意为朕及诸位臣子演奏一曲?”
“略懂皮毛而已,不足以登上台面,恐伤了皇上及诸位大人的耳目。”循墨忆眸色淡淡,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她知道,若是她应了,那便与宫廷之**人玩乐的乐姬无甚不同。虽然质子身份本就低微,但毕竟是一国公主,循墨忆才不会干这自贬身份的蠢事儿。
老皇帝眸光沉了沉,似乎没想到循墨忆会拒绝,他刚准备开口,便听到循墨忆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妤鳐听闻天笃国砚世子精通乐理,若是砚世子愿与妤鳐合奏的话,那便另当别论了。”
老皇帝闻言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循墨忆会拉砚上迹下水。
太子沧孟源听闻也是一怔,紧接着一双深沉的眸子眯了眯,他深知老皇帝如此无非是为了贬低妤鳐公主的身份,磨磨她的气焰,测测她的深度,谁知她竟敢拉砚上迹下水。若砚上迹同意与她合奏,那便不是在贬低她的身份,而是在抬高她的身价了。
转而,他将目光转向那个紫衣清贵,温润如玉,看似很好接近的男子身上,突然觉得言婳太过自不量力。这男子看似很好接近,实则是个心底冰冷、不近人情的主。
砚上迹听闻后并无太大的怔憾、惊异。他记得当年在乾玥国宴会上,她以琴会琴,跟他比过琴技,却被打败。她虽心服口服,却当下又下战帖——
“砚上迹,等有朝一日我琴技更上一层楼时,我定会亲自再下战帖,与你一较高下!”
二人好像都想到了此事,目光相对,一个温柔含笑;一个眸光挑衅。
还是当年那个模样。砚上迹收回眸光,唇边轻勾的弧度第一次有了些温度。
老皇帝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微微眯了眯眸子,看向砚上迹,声音听不出喜怒:“砚世子觉得如何?”
砚上迹唇角轻勾,温润道:“迹早先听闻妤鳐公主琴技精湛,便想讨教一二,如今觉得甚好。”
六皇子听闻眉头皱了皱,他不相信连他都能听出来老皇帝意不在请妤鳐公主演奏,而是贬低其身份,砚上迹听不出来。而当妤鳐要砚上迹与她一起弹奏的时候,他只觉好笑,暗想现在的小女孩实在单纯,只凭外表看人,而不知有人是披了层羊皮的狼。却不料,砚上迹竟答应了。
还没等六皇子开口,砚上迹便唤来了人去取琴。
只消片刻,二人的琴便摆在了各自面前的桌上。
砚上迹面前的是一架千年玄冰玉所制的琴,入骨生凉;而循墨忆面前的却是一把暖玉做的琴,入指生温。
“今日我们不说曲目,不按谱弹,只按心中所想,若砚世子合得上我的琴音,便算你赢,如何?”循墨忆声音清冷。
砚上迹忽然想到六年前他定的便是这规矩,继而有些好笑,温声道:“好。”
循墨忆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纤纤玉指抚上琴弦,流水般的音符从她指尖流出。砚上迹唇角微勾,挑拨琴弦合上了她的琴音。
众人听到这比赛规则皆是一怔,又纷纷陶醉在这缓若流水的调子里。
轻和柔缓的曲调如流水一般滑过众人的心田,闭上眼,便都是小溪潺潺的景象。
突然,没有任何过渡,琴音变得厚重起来,仿佛缓缓的小溪变成了奔腾的大海。砚上迹没有丝毫的惊讶,轻拨琴弦跟的毫不费力,仿佛早先便知道。
在座位上品酒的循墨彦听到忽然变化的琴音后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看对面合的毫不费力的砚上迹、再看看这边眉头浅皱的循墨忆,突然了然一笑,挑了挑眉毛,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细细地品起来,微叹的一句“女大不中留”被淹没在愈发浑厚的琴音中。
突然,琴音又毫无预兆的转向低沉,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一下一下直击人的心房。
砚上迹依旧合的毫不费力,似乎早就洞察。而循墨忆却大又要磨牙的架势。
忽然,琴音又归为高潮,气势磅礴,在人意犹未尽之时,戛然而止。
众人依旧陶醉在刚刚的琴音中。不知是谁叫了声“好。”,众人才纷纷惊醒,赞叹起来。
老皇帝眯了眯眼睛,看向循墨忆道:“婳丫头,不知我朝砚世子琴技如何啊?”
循墨忆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向砚上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砚世子琴技绝佳,言婳输了。”
砚上迹看着她,唇角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挑着,温声道:“妤鳐公主请起,妤鳐公主琴技同为上等,一场小比赛而已,公主不必在意。”
循墨忆面纱下的唇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正欲坐下,突然眼前一暗,身子不稳地晃了一下,被身后的锦绫稳稳扶住才不至倒在地上。
锦绫佯装惊呼:“公主您怎么了?!”
砚上迹见到这一幕,眸光闪了一下,唇角轻勾,伸手揉了揉额角,似是有些无语。
老皇帝挑了下眉,问道:“婳丫头,你怎么了?”
循墨忆扶着锦绫的手镇定了一下,才将锦绫推开,走到老皇帝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道:“回皇上,言婳身子欠佳,加之赶路太急,不料身子乏累,有些承受不住。”
“既然如此,那婳丫头便赶紧回绯烟宫休息吧,身子最重要。”老皇帝大手一挥,正合循墨忆心意。
循墨忆微微低头:“谢皇上。”便在锦绫的搀扶下,揉着额头,步步轻缓,状似虚弱不堪,风一吹便能倒的模样离了席位,出了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