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宇珏被老头带回了家里。那是一间隐没在大山深处的破旧小屋,由着几块木头钉接而成,木头间的空隙填满了枯草。风一过,屋子发出巨大的声音,仿佛随时倾倒在地。
卓宇珏仅仅瞥一眼,又继续闭上眼睛。屋子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在一片苍茫的雪景之中,并不起眼。只是院子里有棵大树,高耸云天,在一排排矮木之中,有着傲视天机的凛然,吸引着一片目光。
老头把卓宇珏放在床上,被子又薄又硬,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棉絮没有换过。
住在山里的人免不了一年打上几回猎,家里也会备点伤药。只是这药平时由老伴管理,他翻完了整间屋子,才从柜子里找出药箱,一口气吹掉了上面厚厚一层灰,顿时,那片角落便弥漫起一团黑雾。
“老先生,就你一个人住着?”卓宇珏微皱了眉头,伤口处已经凝结住血,他在这时脱衣服,一拉一扯把伤口撕裂,血水慢慢流出,不一会儿就冰寒刺骨,再度凝结。
“是。我老伴前些日子去世,这便只有我一个人了。”老者慈眉善目,提到老伴,眼里流泻出一些温柔,那暖意让整个室内温度一下提升许多。
卓宇珏扫了眼,一览而尽。屋内器用之物少得可怜,各类瓶瓶罐罐不是掉漆便是缺口,整间屋子,由于东西少,显得非常空旷寂寥,可以想象,老头在失去伴之后有多么寂寞凄凉。
老头小心翼翼地帮他扯开衣服,卓宇珏倒是面色平静,只有衣服牵扯过伤口的时候,纤维和血凝在一起被强行撕开,一串串血珠从冻结的伤口渗出来,才会微皱下眉头。
老头不禁暗暗心惊,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忍耐之力竟是如此强劲,丝毫不见哼唧一声。
几里外的茫茫雪原冰地之上,夜色下,一人一马飞快地穿过婆娑的树影,到了生死界线边缘,那人一勒缰绳,马蹄蹦起,狠狠的朝天打了个响鼻。
在停马的间歇中,那人四处张望,忽然闻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飘过一点血腥,目光慢慢锁定,那里!他跳下来,走近了下午打斗的场子。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尸体,雪掩了一层又一层,不走近几乎可以忽视掉。
那人俯下身,一一检查伤口,在大部分确认过后,从怀里摸出个匣子。
匣子通体黑色,散发出一股股陈旧的檀香,分外舒心怡人。
那人屏气凝神,暗暗将内力输入盒子。黑匣回暖,微弱的紫黄色光芒跳跃其中,时而闪烁时而寂灭。等到缓慢稳定之后,黑匣不启自开,飞出来两只漂亮的紫黄蝴蝶。
它们贴着地面四下寻找,几个回转便猜出方向,煽动翅膀指引着那人向卓宇珏去处远去。
老头将卓宇珏包扎完毕,生了一个火盆,就着地面打铺。冰地的冷气穿破衣服,一道道侵入骨髓,他不自觉地蜷起身子,缩成一团。
这时,门被一脚踢开,风夹着雪呼啸穿入,吹得满地火花星子噼噼啪啪。
门口那人身姿修长,风撕扯着黑衣黑发将门掩了大半,一身杀气势不可挡。
老头打了个哆嗦,抱着被子惊恐的缩成一团,那黑衣人拔剑,正对着他劈向面门。
“怦——”剑势去了一半被迫止在了半空。被击中的玉佩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终于在桌脚尘埃落定。看着鼻子前不过一毫一厘距离的剑刃,老者浑身发抖,惊恐的不敢言语。
“咳咳。”卓宇珏捂着唇咳嗽两声,顺着嘴角的位置滚落出几滴热血,“人留下,给些钱财。”
那黑衣人微微颔首,收剑,摸出几两银子放在一层灰厚的桌面,然后把地上的玉佩捡起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卓宇珏。
卓宇珏点了点头,那人便走近将玉佩在他腰间系好,然后将他背上。
路过老头,卓宇珏淡淡道:“救命之恩多谢了。”
老头瞪大一双眼,迟钝几秒后惊恐地点了点头。
屋外的天空高悬着一枚冷冷的月亮,微风一过,雪白的树抖落一片雪幕。黑马站在树下,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听到声响后抬起头来,眼眸亮如星,欢快地挥了挥前蹄。
烈马嘶鸣,马蹄声渐远,眼看着这一场危机就要过去,老者走近桌上的银子,手刚碰着那银钱,忽然银块中反射过一道白光,接着后背一凉,他再也无法感觉那温凉的触感。
陆离臻出了房门,对着树干上吊着双腿的傅诗悦,眼中没有半点温度,“跑了。”
“跑了多久?”傅诗悦抬头,天上明明没有半丝雾气,月华如水,可依旧让人觉得森冷无比,也许是这雪色凄迷,也许是那故都太远,不知道中原的月亮似乎真如圆盘,十里莲灯闪烁,玉台歌里颂年华。
“不久。”陆离臻靠着门框,抬头,望月思故乡,脸上渐渐不是滋味。月色是清澈的,投下雪树的影子,照亮他一半张脸颊。脸部轮廓很清晰,刀剑雕刻一般线条硬朗,小麦色的皮肤,眼如黑宝石点缀其间,分外硬挺帅气。他有那么一瞬被触动,眼底流过暖意。
“那就再等一会。”这话说得没半点不好意思。
陆离臻回神冷冷一笑:“傅诗悦,你找死我可没说要陪你。”
傅诗悦转过头来,面巾下面容不可见,声音倒是冷了:“我怎么忘了烈火亡灵使向来不顾道义。”
“宫主从小将你带大,你却阳奉阴违,也不见得多顾及道义。”
“他的身份你最清楚,杀了他对整个北辰宫都没好处,你隐晦不报,又算作什么?”傅诗悦对他眨了眨眼睛。明明距离较远,按说他并不能看见她眼波流转,脉脉含情,然而陆离臻脑海中影像却无比清晰,脑海里无端的生出一股压迫。
陆离臻愣了下神,突然拔刀一砍,去势破竹,傅诗悦连忙跳起,下一秒,她坐立的树干立刻齐齐折断。桠枝滚落在地,发出巨大的轰鸣。
“别对我用幻术!”陆离臻冷冷道,转身,留下一个坚挺的背影,“我给他三个时辰,若还被我追到,那你就别怪我不留情。”
傅诗悦在另一方树尖站稳脚,盯着滚落在地的树干,眉毛一拧,那刀势还真是可怕。再看,陆离臻走到了转角,背影一闪而过,傅诗悦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难测。
晨光微曦,由远及近,逐渐蔓延过天际,将夜幕一一驱散。荒原上,一匹马彻夜奔驰过后冒出满头大汗,体力渐渐不支,双眼之中神光涣散,仅凭着本能向前跑。
“公子,请在坚持一会,马上便到城里。”黑衣人叫醒昏昏欲睡的卓宇珏。卓宇珏抬了下眼皮,一脸死鱼样。
太阳升至头顶,温度回升了些。黑马闯进城里,因为卓宇珏伤势严重,黑衣人不敢减速,马穿过主干道,沿途撞翻不少东西,身后尾随而至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终于到了一家客栈,黑马双腿一屈,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跌倒,黑衣人心下一惊,连忙拉起卓宇珏,一蹬马背,从马上跳了下来。
马继续滑出几米,一头撞在墙上,额头迸出血水,转瞬就没了气息。
客栈里闻声冲出一波人来,还有几个心急的直接从二楼下,纷纷双手抱拳单膝着地,“公子。”
卓宇珏嘴唇发紫,摆了摆手,“传医。”
城中西南角,这几天出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后背背弓,穿着厚厚的毛皮,打扮非常怪异,他的头发长而烦乱,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每逢一个人,少年总是呜呜呀呀的说着些什么,然而他的语言实在晦涩,领悟力好的勉勉强强听到个“卓”字,其余的便无能为力了。
那少年茫然的望着天际,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人。